第6章(第1/2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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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關秀娥再次遇見易明堂,時間已經又過去了兩年。
這兩年裡她太忙,做了太多的事,她不僅當上潘四太太,還用一系列酒會餐會舞會遊園會將潘四太太這個名頭徹底打響。
省城裡有名有姓的人家大多有錢有閒,這個富貴之地從來不缺四面八方的新奇玩意,有時候一較高下不是看誰花的錢多,而是看誰玩得夠新。關秀娥天生深諳此道,一入這樣的社交場便如魚得水,腦子裡有用不完的好主意,沒用多久便從每個女人可以忽略不計的潘家四太太,變成交際場中哪個女人也不會輕易得罪的皇后——原因很簡單,得罪了她,她張羅的那些光陸流離的這個會那個會,你就沒資格拿到請柬。
千萬不要小瞧這張薄薄的紙片,沒了扣門磚,用不了多久省城中最時髦精緻的圈子就會漸漸將你拒之門外,那些俊男美女,鬢影衣香間玩的新遊戲便沒有你的份。你以為不要緊,以為穿著百貨公司新進的華貴衣料做的旗袍出來應酬照樣羨煞旁人,但你千萬別在公眾場合叫關秀娥撞見,讓她見到了,她就會風姿綽約地走過來,霎時間搶盡你的風頭不說,還要不動聲色告訴你,這料子好是好,可顏色花樣上季度已然熱鬧過了,怎麼你竟然不知道?哎呦旗袍開叉膝蓋以上兩寸最好,你卻留了三寸,露出來的大腿沒來由顯粗,怎麼你也沒察覺?這麼看來,還是得多出來玩嘛,沒個姐妹提點幾句可怎麼行。幾句話,當場就能叫那女人臊到灰頭土臉,偏還得咬牙切齒撐著面子不能失禮。
你以為跟這女人沒法相處,已經到了有她沒我的地步,然而下一分鐘她又親自挽著你的手臂將你帶入圈子中心,你發現她不僅記得你偶爾表露出來的嗜好,還能察覺你不好說出口的不便,善解人意到了極點,竟然讓你生出適才她那幾句尖酸刻薄的話沒準是真為你好的念頭。你懷疑自己的判斷,又迷惑於她層出不窮的時新見解,終於不知不覺卸下尖刺,等到驚覺居然同她親親熱熱姐妹相稱時,才發現時間已過去一兩個鐘頭。
這樣的潘四太太關秀娥,矯揉做作與圓滑世故糅雜一處,叫人恨得牙癢癢又忍不住要追隨,有男人一呼百應的豪氣,又有女人千嬌百媚的小心眼,兩樣極端合併到一起,就形成她古怪又令人琢磨不透的魅力。她就如開疆拓土的將軍,所向披靡,無所畏懼,又如野心勃勃的行商,能靠三寸不爛之舌將陳年舊茶賣去英吉利美利堅,人家還得算新茶折算銀子回來。
事實上,潘家銘搞不定的人,往往到了潘四太太那就成繞指柔,潘家銘敲不開的門檻,潘四太太七拐八繞,不知怎的就會讓她搭上話。她實在太過能幹,連潘老太爺都驚動了,長子能力平庸,比不過別人家的天才也就算了,現下居然連自己納的姨太太也比下去,潘老太爺的心情十分微妙。他想了想,喚人將關秀娥叫了去,下馬威式地敲打了半日,回頭卻賞了她一串指頭大無暇圓潤的南海珍珠。
關秀娥歡天喜地收了珍珠,被潘老太爺刻意冷落半日,又陪著笑臉聽了半日訓話算什麼,她在外頭找生活的時候,什麼奚落話沒聽過。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南海珍珠,撥拉之下嘩啦作響,戴在脖子上驟然平添三分富貴之氣。她撫摸著愛不釋手,戴著睡了一覺,第二日便果斷鎖入藏私房錢的小匣子中,再等一段時間,確定沒人留心這串珍珠的去向後,她暗地裡找人將珍珠脫手換成大洋,一部分存到滙豐,一部分換了金葉。
饑荒兵禍的時候,珍珠翡翠都換不到番薯,唯有黃金才是硬通貨,她從小捱苦,知道吃不飽什麼滋味,見過餓死人什麼樣子,自然也曉得,南海珍珠的美是一種無用的美,而她關秀娥身邊,每樣旗袍禮服皆是戰袍,首飾搭配好比匕首長矛,求的是款式時髦,熠熠生輝,令人第一眼轉不開視線,因而不值錢那些舶來貨反倒是她所求,似南海珍珠這樣沉澱了歲月的典雅與潤澤,卻是她消受不起的。
她每一日都過得像打仗,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沒一刻光陰虛擲,就連同大太太她們幾個打麻將,也是算好了人心和桌面上的輸贏。沒辦法,她總有種潘四太太的好日子指不定很快就完蛋,一覺醒來,潘先生新人入門,她人老珠黃又要被丟回又窄又熱那間租來的閣樓自生自滅;或者潘先生玩得太過,早早染病一命嗚呼,大太太掌家,新仇舊恨一起算,她依然是人老珠黃被丟回廉租閣樓裡生死由天。
所以她要拼,要美,要趁著美更加拼,要趁著能拼令自己更加美,而無論哪一樣,都是為了增加她立足的資本,哪怕有朝一日真被人趕出潘家,她也已攢下足夠的錢用以安排後半生。
只有偶爾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