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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方式是:不斷地把馬肉吃到肚子裡,把馬奶喝到肚子裡,把馬皮穿在腳上。久而久之,隱隱就會有一匹馬在身體中跑動。有一種異樣的激|情縱動著人,變得像馬一樣不安、騷動。而最終,卻只能用馬肉給我們的體力和激|情,乾點人的事情,撒點人的野和牢騷。
我們用心理解不了的東西,就這樣用胃消化掉了。
但我們確實不懂馬啊。
記得那一年在野地,我把乾草垛起來,我站在風中,更遠的風裡一大群馬,石頭一樣靜立著,一動不動。它們不看我,馬頭朝南,齊望著我看不到的一個遠處。根本沒在意我這個割草人的存在。
我停住手中的活,那樣長久羨慕地看著它們,身體中突然產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情。我想嘶,想奔,想把雙手落到地上,撒著歡子跑到馬群中去,昂起頭,看看馬眼中的明天和遠方。我感到我的喉管裡埋著一千匹馬的嘶鳴,四肢湧動著一萬隻馬蹄的奔騰聲。而我,只是低下頭,輕輕嘆息了一聲。
我沒養過一匹馬,也不像村裡有些人,自己不養馬喜歡偷別人的馬騎。晚上乘黑把別人的馬拉出來騎上一夜,到遠處辦完自己的事,天亮前把馬原拴迴圈裡。第二天主人騎馬去奔一件急事,馬卻死活跑不起來。馬不把昨晚的事告訴主人。馬知道自己能跑多遠的路,不論給誰跑,馬把一生的路跑完便不跑了。人把馬鞭抽得再響也沒用了。
逃跑的馬(3)
馬從來就不屬於誰。
別以為一匹馬在你胯下奔跑了多少年,這馬就是你的。在馬眼裡,你不過是被它馱運的一件東西。或許馬早把你當成了自己的一個器官,高高地安置在馬背上,替它看路,拉韁繩,有時下來給它喂草、梳毛、修理蹄子。交配時幫它扶扶馬錘子。馬不像人,手扶著眼睛看著幹那事情。母馬也不如女人那般溫順。馬全靠感覺、憑天性,搗錯地方也是常有的事。人在一旁看得著急,忍不住幫馬一把。馬的東西比人胳膊還長還粗。人把袖管挽起來,托起馬錘子,放到該放的地方,馬正好一用勁,事成了。人在一旁傻傻地替馬笑兩聲。
其實馬壓根不需要人。人的最大毛病,是愛以自己的習好度量其他事物。人扶慣了自己的,便認定馬的也需要用手扶,不扶就進不去。
人只會掃馬的興,多管閒事。
也許,沒有騎快馬奔一段路,真是件遺憾的事。許多年後,有些東西終於從背後漸漸地追上我。那都是些要命的東西,我年輕時不把它們當回事,也不為自己著急。有一天一回頭,發現它們已近在咫尺。這時我才明白了以往年月中那些不停奔跑的馬,以及騎馬奔跑的人。馬並不是被人鞭催著在跑,不是。馬在自己奔逃。馬一生下來便開始了奔逃。人只是在藉助馬的速度擺脫人命中的厄運。
而人和馬奔逃的方向是否真的一致呢。也許人的逃生之路正是馬的奔死之途,也許馬生還時人已經死歸。
反正,我沒騎馬奔跑過,我保持著自己的速度。一些年人們一窩蜂朝某個地方飛奔,我遠遠地落在後面,像是被遺棄。另一些年月人們回過頭,朝相反的方向奔跑,我仍舊慢慢悠悠,遠遠地走在他們前頭。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我不騎馬。
與蟲共眠
我在草中睡著時,我的身體成了眾多小蟲子的溫暖巢|穴。那些形態各異的小動物,從我的袖口、領口和褲腿鑽進去,在我身上爬來爬去,不時地咬兩口,把它們的小肚子灌得紅紅鼓鼓的。吃飽玩夠了,便找一個隱秘處酣然而睡——我身體上發生的這些事我一點也不知道。那天我翻了一下午地,又餓又累。本想在地頭躺一會兒再往回走,地離村子還有好幾里路,我幹活時忘了留點回家的力氣。時值夏季,田野上蟲聲、蛙聲、穀物生長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像支巨大的催眠曲。我的頭一挨地便酣然入睡,天啥時黑的我一點不知道,月亮升起又落下我一點沒有覺察。醒來時已是另一個早晨,我的身邊爬滿各種顏色的蟲子,它們已先我而醒忙它們的事了。這些勤快的小生命,在我身上留下許多又紅又癢的小疙瘩,證明它們來過了。我想它們和我一樣睡了美美的一覺。有幾個小傢伙,竟在我的褲子裡呆舒服了,不願出來。若不是騷癢得難受我不會脫了褲子捉它們出來。對這些小蟲來說,我的身體是一片多麼遼闊的田野,就像我此刻爬在大地的這個角落,大地卻不會因騷癢和難受把我捉起來扔掉。大地是沉睡的,它多麼寬容。在大地的懷抱中我比蟲子大不了多少。我們知道世上有如此多的蟲子,給它們一一起名,分科分類。而蟲子知道我們嗎?這些小蟲知道世上有劉亮程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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