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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不無疑惑地琢磨著剛領到手的布票、線票、棉絮票,謹慎地談論著新頒佈實施的憲法。代表新時代社會精神的崇高原則,雖然透過《把一切獻給黨》等宣言得到確定,但未還不曾深入每個中國人的靈魂,馴服每顆猶帶有舊時代氣息的心靈。那些曾經享受過腐朽生活方式的遊魂餘孽,不無驚恐地注視著天空的雲層,以及雲層中間正在形成的將要使他們的生活翻天覆地的颶風。
一切都具有那種不祥的味道,如一趟即將失控的列車。
在咣啷咣啷的鐵軌撞擊聲中,一個叫李萬銘的,成了老百姓街頭巷議的話題。這位前國民黨青年軍士兵,成了新中國的頭號政治騙子。二零零六年,學者劉軍在第五期《文史精華》發表了一篇文章《政治詐騙第一案全豹》,以春秋筆法勾沉索隱,回顧了這個騙子拙劣的發家史。
騙,算是中國的國粹。中國人奉為武經的《孫子兵法》即是一部騙經,“兵者,詭道也。”又有《二十四史》,“隨著一隻鹿堂而皇之地成為馬”,更是一部謊言史,字裡行間無一處無粉飾、歪曲、欲蓋彌彰。即便是“史家之絕唱”之《史記》,亦有故意顛倒事實之嫌(如把呂不韋與韓非子之著作放於被“囚”與被“遷”之前),又或前後矛盾(如對商鞅的評價)。
明人張應俞又著《江湖奇聞杜騙新書》,講市井閭巷裡的二十四種騙術,所謂“急打慢千,輕敲而響賣。隆賣齊施,敲打審千並用”。可這個叫李萬銘的騙子,想來也是劉項式人物,根本不玩智力,壯著膽大,私刻公章、編造履歷、偽造高階領導的親筆簽名,冒充老紅軍、志願軍戰鬥英雄和模範黨員,一直行騙至中央,在案發前還坐上中央林業部行政處長的寶座,娶上如花似玉的美嬌娘。這事有點荒唐。也不荒唐。用我媽的話說,那時代的人特別老實,哪裡還記得《辭海》裡關於騙子的詞條,都認為他們跟著蔣介石跑到臺灣去了。
李萬銘案發後,一九五五年七月,公安部長羅瑞卿向藝術家們提出倡議,希望文藝界裡出來一箇中國的果戈理,也寫一部《欽差大臣》,對一些部門存在的官僚主義和不良作風進行諷刺。老舍先生隨即以“李萬銘”為原型,於一九五六年創作了五幕話劇《西望長安》,轟動全國。我那時小,在母親懷裡吃奶。後來也未有機會欣賞這部由著名的舞臺表演藝術家於村、金山、吳雪主演的話劇。
二零零七年二月,我在北京保利劇院看了由婁乃鳴導演、葛優主演的話劇《西望長安》。
婁乃鳴說:“老舍劇本里寫的是一個騙子,但他把大夥全能騙了其實就是一個表演大師,恰好葛優也是一個表演大師,正好是表演大師演表演大師。”坦率說,我對該劇的感覺並不大好,感覺是春晚小品。有血有肉的人物變成道具。劇本沒有抖開包袱,重新撰寫後的張力明顯不夠,血肉乾癟,基本上是靠葛優嘴裡吆喝的幾句“著名臺詞”來撐場面。前半段混亂,後半段冗長。那些有關於靈魂的詞語並未登上舞臺。它們浮現於觀眾的臉龐上,在一張張口鼻之間悄無聲息地掙扎。平緩上升呈扇形展開的觀眾席如同一條隱秘又壯闊的影像之河,在穹形的劇院下方發出神秘的迴響。他們為舞臺提供一面自我觀照的鏡。我望著他們,打量著那些從他們內心深處浮出的靜默的詞語,感覺身體在緩緩下沉,意識到自己腳底下出現一個看不見的深淵。我屏住呼吸,在幽暗下墜的空間內中想象著那個取得令人眩目的表演成功的李萬銘的心情。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人間世 二(2)
岩石上覆蓋著的是苔蘚,鹽鹼地上結出的只是鹽。
口吃很重的李萬銘於一九五五年一月十日被抓。許多李萬銘式的人物還在大地上游蕩,試圖在新與舊的夾縫裡,尋覓著榮華富貴的機會。我生父即是其中一員。
我不記得生父的模樣。我母親說,他一笑起來,就會把牙齒吐在外面,跟狗一樣。生父看完這部話劇後,被一種不可遏止的激情扼住了脖子。他一癲一癲地跑回家,抓住我,拋向空中。我那時正在津津有味吮吸著母親的*,嘴裡已有細密的牙齒。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母親被我咬痛了,驚怒起身,掩好衣襟,戟指大罵。生父哈哈大笑,一隻手托起我的臀部,另一隻手撥弄我雙腿中間那個指甲蓋大小的玩意兒說,“我想好了。我兒,李長安。”
名,萬物之始。
“人有姓名,就像掛上一張符,這張符也許要來指引他,也許要來毀滅他。名字的得失那是包含著天經地緯的玄學道理。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大師說的,住雞鳴寺後面的那位。”
“你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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