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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愛牡丹,宋愛梅。梅妃似乎更應該出現在宋代,成為一代文人意淫寄託的物件,獨獨地佔盡風流;不要和楊玉環那株洛陽牡丹爭豔,不應該落得個“柳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溼紅綃”的下場。周瑜在死前問蒼天:“既生瑜,何生亮?”對她來說何嘗不是如此。有了一個江採萍,何必再來一個楊玉環?若是悲劇,毀滅一個也就夠了,何必要兩個絕代的佳人,一起葬送在開元盛世的餘燼裡?盛世高唐這把火,燒得人熱血沸騰,也燒得人心涸如死。
宋愛梅,蔚然成風,看似雅然,卻有它的不得已在。民眾審美情趣的變化,折射的是歷史的變化——唐的輝煌與宋的孱弱。宋是一個積弱積貧的王朝,開國伊始就處在外強的凌辱之下,南渡以後,國勢更是江河日下,風雨飄搖;不比大唐,國富民強,從骨子裡就滲出富貴的風韻來。積弱的國勢,使長期生活在內憂外患中敏感的文化人,對頂風傲雪、孤傲自潔的梅花有日趨濃烈的欽佩感,把她視為抒懷詠志的最佳物件。
陸游走在沈園裡慨嘆:“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他寫“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是以梅花的勁節自比;陳亮寫“牆外紅塵飛不到,徹骨清寒”,則以梅花的清高自比;辛棄疾喟嘆“更無花態度,全是雪精神。”更以梅花冰肌玉骨的儀態自詡。
如果說生活在南宋中前期的陸游、陳亮、辛棄疾等人,他們以梅花的標格比擬自己,意在表現無論多麼艱難的情況下也不放棄自己抗金救國的愛國之志的話,那麼到了南宋末年,宋亡已成定局的情勢下,大多正直文人的詠梅之作,則是表明他們學梅花潔身自好,寧當亡宋遺民也不願委身事元的悲苦無奈的心態。
從古至今,很多文人都是愛梅成痴之人。這些人當中不乏才智高絕的,卻再也沒有人能
寫得出“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絕唱。不過這並不奇怪。這些人愛是真愛,只是對梅的愛有太多潔淨剛硬的味道在,於是更像是納喀索斯的顧影自憐,誰分得清是愛水仙,還是愛著像水仙的自己。
再也沒有人如林逋愛梅般愛得純粹。梅似女子,芳魂有知也只寄知音一人。
本來,文章可以結束了,但我想起——一個女人,忍不住接著寫下去。有一個女子,她在自殺之前,寫的絕命詞是陸游的《卜運算元·詠梅》——“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然後開了煤氣自殺,第二天被人發現時已經芳魂杳杳……
這是1984年5月間的事,5月14,我尚未出生。這段往事是在家中整理舊書時,從一本雜誌上看到,題目是《翁美玲之死》。
她的死,是與別人的妒有關,設了局,教她看見愛郎和別人鴛鴦戲水的樣兒。千頭萬緒,煩惱纏繞難解,一忿之下走了死局。——“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她的死,讓我記清了這首詞。
放翁的勁節,到了阿翁處,成了對世事森然的冷語相對,男人的剛烈化成女子清嘉。
韶華極勝時抽身離去,愛得非常短暫淒涼。如光一樣消失。那個男人隨她一起隱沒在黑暗裡,終生不再得志。
很多年以後,每次讀到這首詞,都會想起她。
薄命如花,卻是二十一年暗香如故,如果她真活到今日,在人世顛沛輾轉,老成了尋常婦人,人心挑剔,還有多少人記得她年輕時的容顏?也許,她將不得不面對評摘職責,好像梅,被人折下來,左右翻覆地看。
世事,有時看起來殘酷,翻轉過來想,也是一種慈悲。
一懷愁緒 幾年離索
紅酥手、黃藤酒,
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
錯,錯,錯!
寫到《釵頭鳳》,突然就卡住了,覺得太多人知道陸游、唐婉、沈園。故事我是爛熟,卻不知打哪兒說起,也喜歡自虐,壓根就不願毫無新意地複述別人說過的話。
在沒有引進西方遺傳概念之前,中國傳統信奉“親上加親”,表兄娶表妹是天經地義的。窮困人家之間這種換親,省得許多彩禮;富裕家庭則更增添一些喜慶。民間有許多表兄妹間的愛情故事,譬如嫌貧愛富、撕毀婚約,譬如私相授受,暗訂終身……由於表兄妹也分所謂姑表、舅表,戲文中常常出現的是舅母嫌棄外甥。
而陸游、唐婉也是表兄妹,卻是姑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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