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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老天為什麼要折磨這個女人,給了她絕世的才華,給了她一個美好的開始,卻又忍心給了她一個“國破家何在”的淒涼收場。
我們看《聲聲慢》,才知道她是如何悽苦地度日——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乍暖還寒時節,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我不服。難道就是為了讓易安詞再添一點沉鬱雄渾之氣,添一點憂時憂民的慨傷,就一定要這個女人,隨著小朝廷南渡,在人世間顛沛流離,孤獨終老?如果是真的,那老天真是殘酷。
她熬住了。雖然,丈夫故去,親人離散;雖然,國破山河破,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她畢竟是熬住了。而且,任是自身這樣潦倒,仍念念不忘國恨。別人元宵佳節賞燈時,她一面懷念追憶昔日的風光,一面又不由得因這末世裡的繁華而大起悲意。因這浮華實在是人們沉溺不醒的明證。她寫下《永遇樂·元宵》。一個女子,靜夜沉吟,憂國憂民之思比男子還深切三分。
原來,是為了看她會不會被塵世的驚濤駭浪湮滅,家破人亡的哀痛會不會將她摧毀;浮生浮世,她最後會不會拔節而出。畢竟上下千年的歲月,這樣出色的女文人,除了易安,再沒有第二個了。
英雄美人,原也是想著迎合時代的,只是迎合不上,必要飽經憂患。
原來,需等到風住塵香花已盡,才可以看到最後的風清月朗,花好月圓。
無論你在哪裡,待走完滄桑人世,我們終會相聚。浮花浪蕊的人生,哪那麼容易就斷了呢?
零落成泥碾作塵 只有香如故
北宋的林君復為梅所動,一生未娶,以“梅妻鶴子”自詡。他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十四個字清絕出世,豔冠古今,詠梅的,無人出其右。王十朋更讚道:“暗香和月入佳句,壓盡千古無詩才。”
卻有一個女子,愛梅不在林逋之下,清絕也不在他之下。她出身於福建的莆田,入大明宮後,在宮前遍植梅花,建賞梅亭,作梅花賦,愛得痴絕。她的男人稱她為梅妃、“梅精”
;也曾三千寵愛在一身,也曾在宮宴上舞做凌波,有人乘醉踩了她的繡鞋,便惱了,拂袖而去。
清冷疏淡的人兒,連皇帝的面子也不給,像這梅,春風初度,萬花獻媚的時候,她不理,冬風蕭瑟,驀然回首,她或許已在牆角候君多時了。
她整個人,正是白梅如雪,不染塵埃。可惜清幽的梅,似乎從根本上不屬於繁盛的大明宮。她是被命運帶進來的旁觀冷眼人。楊玉環進宮,她漸漸失寵,遷居上陽宮。沉香亭的梅花改成了牡丹,一篇《樓東賦》,改變不了愛情偏離的軌跡。
他惻然了一下,惻然而已!愛情是霸道的,獨一無二的愛。他不能,也沒有能力同時愛著兩個女人,只能送去一斛珍珠。
君王也一樣,一樣遭遇了愛情。面對真正的愛情,不能夠三心二意。
可惜他不曉得,豐裕的物質溫暖不了被愛情遺忘的心,滿足不了這個孤獨清高的女人。她作《樓東賦》,說,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意思也是明確:要麼就是你的人來,清心寡慾的來,哪怕只是來見我一面。我也承恩不忘;而一斛珠,我是不稀罕的。
一個失寵的妃子能絕然地將皇帝御賜的禮品退回去,並反問一句,何必珍珠慰寂寥!該是多麼清潔自詡、自尊自重的人!我總覺得林君復筆下暗香疏影、冷花淡萼的梅仙便像是梅妃江採萍。
她幽謐柔弱的外表下隱藏了一顆寧折不彎的心。可惜,太出塵離俗便更不為世所容,又怎經得住人事變化?“安史之亂”中,梅妃成了戰火裡的一樹枯梅,將清冷疏瘦的影子留在溫泉池裡,等著這個宮殿的主人回來。
多年後,當李隆基在梅樹下挖出梅妃的遺骨時,已然垂垂老矣的太上皇淚溼長衫涕淚橫流,將滿園子的梅花撒在她的身上。
他回望前塵舊事,夜涼如水,長生殿上依舊燈火通明,暗香浮動間,依稀是她在梅林中笑語翩躚;楊妃仙去,梅妃也化成了牆角數枝梅;所愛的兩個女人都找到了生命的歸宿。當真是一掊淨土掩風流也好,勝過他一人寥落的活在這個世上。繁花如錦到頭來是長恨一夢。
梅花開似雪,紅塵如一夢。
江採萍,她更像是錯了朝代,早生了數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