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3/4 頁)
時候,有人把茶缸、瓦缽、鍋蓋都湊上來了。有人發出傻笑,有人突然想起父母或者城市,眼裡不覺流出了淚水。吵鬧聲和騰騰熱氣,衝得油燈的火苗直晃……
麻雀沒有伸手。像突然悟到了一種什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把一件上衣往肩頭一搭,走向門口。臨別時他回頭掃了大家一眼,神情嚴肅,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
“我……再也不到這裡來了。”
“麻雀,麻雀,你怎麼啦?”
“你們……王八蛋。”
“麻雀,你不要太娘娘心腸吧?不就是一隻鳥麼?”
“我也是十足的王八蛋。”
他播下一片驚疑,然後默默地走了,沿著山路走向自己的家。那裡有他的柴刀、鋤頭、扁擔,還有口琴和鴿巢,以及散發出桐油香味的斗笠。
晚風吹來,山峽裡一片蛙鳴。一條沒牽進欄的牛在村頭樹下甩著尾巴,噴著粗氣。小路上有遊動的黃點,那是什麼人舉著松明子來尋找孩子吧?
天地間有這麼多的生物,生來,又死去,死後化作泥和水,變成煤和石頭,草木和鮮花。有一個人在這個夜晚相信:晶晶死後一定變成了那種淡藍色的小花,有金色的花心。它在黎明時開放,像藍寶石一樣閃爍光芒。它在說:“我回來了。”
這個人望著藍天。
1981年4月
◇ 此篇最初發表於1981年《中國青年》雜誌,後收入小說集《飛過藍天》等,獲1981年中國“五四”青年文學獎和同年度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已譯成法文、英文。
風吹嗩吶聲(1)
一
當時,我在隊長家裡開鋪,聽見窗外有一串不成調的嗩吶聲,轉而又變成“嗷嗷嗷”的吼叫。聲音悶,像喉管被掐住,有點喊不出來。我探頭一看,見地坪裡有個中年漢子,腰間插一支嗩吶,手裡摟著兩小捆溼甸甸的生樹丫,正在同兩個拿柴刀的小孩爭吵。他那聲音,那手勢,那急得跺腳的樣子,說明他顯然是個啞巴。
小孩不怕他,指他的鼻子:“假積極!假積極!又沒砍你家的!”
他笑了一下,想擺脫對方,發現被孩子拖住了他的衣襬,便沉下臉做出要打人的樣。小孩被嚇跑了,一邊仍嚷著“假積極,死聾子!”“聾子聾,我是你的老外公。聾子聾,我是你的老祖宗……”他沒反應,得意洋洋把樹丫拖到豬場去了。這是幹什麼呢?也許,他是看山員?怕隊上失去那幾枝樹丫?
但聾子能夠看山嗎?而且剛才是他吹嗩吶嗎?
他看見我,走上前來,咧開嘴嘿嘿地笑了。從他頭上黑白夾雜的麻色頭髮來看,老年與少年交織,大概三十來歲的模樣。他肩頭開花褲打結,蒜球形的鼻子有點翹,口腔向前面嚴重突出,笑起來臉上浮現出一派天真。像有些農民一樣,勞累使他的肢體有點變形。如果沒有衣服和那雙淺口套鞋,你完全可以把他想象成一隻大猩猩。
他衝我嗷嗷叫了兩聲,做了一串令人眼花的動作:指指他自己又指指我,雙手轉動方向盤,指指手腕,手劃一圓圈,豎起大拇指,又笑了笑。
見我不懂,他急了,又把動作做了一遍,瞪大眼睛,像是問:還不懂嗎?
正為難,幸好隊長抱著一捆鋪草來了。“袁同志,不曉得他的洋文吧?他是說,他曉得你是坐汽車來的,是縣裡的幹部,姓袁,是個好角色。”
原來如此——手腕上表示手錶,手錶又表示幹部,畫圓圈則表示袁(圓)姓……這種特殊語言引我笑了。
啞巴也笑了,顯出一種寬慰和高興。
隊長又介紹:“他叫德琪,小時候害病成了個啞巴,孃老子又死得早。不過,你莫看他樣子蠢,還蠻有靈氣,曉得的天文地理多著哩。”說完,對著啞巴伸出小指頭,問:“喂,哪個是奸臣?”
啞巴的五官縮到一堆,極端鄙視地伸出四個指頭——嗬,“四人幫”!
我更覺得有意思,哈哈大笑。
德琪大概覺得展示了自己的成績,心裡特別舒暢,像喝醉了酒,臉上泛起一陣紅潤。他揹著手大搖大擺走進我的房裡,視察了一陣,比方指指窗子,要隊長幫我把窗紙糊嚴實,又指指油燈罩,要隊長把破燈罩換成一個好的。最後做了一些切肉和搓丸子的動作,意思是要我過節的時候到他家去吃肉和糯米糰。
“談”興未盡,他接下來指指上屋場方向,豎起三個指頭——指上屋場的三老倌;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做打牛狀——意思是三老倌把牛打得太狠;晃晃小指頭——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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