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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了半天,天意又變得茫然難測。
不管是出於天意還是人意,這一天戰端再起。雞尾寨的人主動殺上山來。先是濃煙滾滾,大概是有人故意放火,大火順著南風,很快就燒焦了雞頭寨的前山,直燒得鳥雀亂飛,一根根竹子炸得驚天動地,黑黑的菸灰到處降落。要不是僥倖碰上一場雨,整個寨子連同後山以及更多的山林,恐怕都得慘遭毒手。接下來,一夥滿臉塗著血汙的男女,據說嘴裡唸了刀槍不入的金剛咒,據說頭上淋了祛邪避禍的狗血酒,越過大木橫陳的路卡,操持刀槍哇哇哇往上衝,如同閻王殿開了大門。他們與迎戰的壯丁們混成一團,又砍又劈,又戳又刺,又揍又踢,又咬又啃,經常分不清你我敵友。殺紅了眼的時候,一鋤頭挖到自家人也是難免的。看花了眼的時候,對著一個樹蔸大砍大殺也有可能。殺呵,殺呵,殺呵——殺你豬婆養的——殺你狗公肏的——在那一刻,一顆離開了身子的腦袋還在眨眼。一截離開了胳膊的手掌還在抓撓。一具沒有腦袋的身子還在向前狂跑。很多人體就這樣四分五裂和各行其是。
黑紅色或淡紅色的鮮血,迅速噴紅了草坡和田土,匯入了乾枯的溝渠……這一天夜裡,特別安靜。
活下來的人似乎被遍地鮮血嚇蒙了,震呆了,已經不知道哭泣,已經沒有淚水。只有竹義家的媳婦瘋了,在寨子裡走一路就笑一路,唱一路戲文。
一些骨瘦如柴的狗異常活躍,被空氣中的血腥味刺激得嗚嗚亂叫,鬚毛奮張,兩耳豎立。它們也許太餓了,紛紛擠出門縫和跳越石牆,身體拉成一條直線,向血腥味狂射而去,在草坡上或溪溝裡找到屍體,撕咬著,咀嚼著,咬得骨頭咯咯咯脆響。一隻只狗很快就吃得肚大肥圓,打著飽嗝,眼睛紅紅的,在茅草中躥來躥去時鬧出很大動靜。它們所到之處都會有血跡。肉塊也被它們叼得滿處都是。有時你去灶房,無意中搬開一捆柴禾,也許會發現柴彎裡滾出一隻陌生的手或者腳。
把人肉吃習慣以後,它們對活人也變得很有興趣,總是心懷叵測地跟著人影。尤其是見到有人吵架,音容有些異樣,它們就會盯住不放,大大方方地露出尖牙,長長的舌頭活潑得像一條飄帶,一片水波,等待著什麼結果發生。據說竹義家的阿公有次在樹下瞌睡,竟被狗誤認成屍體,把他大咬了一口。
丙崽把一泡屎拉在椅子上了。
丙崽娘照例喚狗來舔:“呵哩——呵哩——呵哩——”
狗來了,嗅一嗅,又舔舔舌頭走了,似乎對糞便已喪失熱情。它們剛才聽到召喚,不得不來敷衍一下,只是不想在主人面前過於趾高氣昂,顯得它們富貴並不忘舊情。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爸爸爸(19)
於是寨子裡屎多了,蒼蠅多了,到處都臭起來。丙崽娘遇到二滿家的媳婦,縮了縮鼻子,“你身上怎麼有股臭味?”
竹義家的瞪大眼,“怪事,是你身上臭。”
兩人嗅了一陣,發現大家手都是臭的,袖口也都是臭的,連棰棒和竹籃也有股怪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空氣早就臭了,連嘴裡說出的話都像放屁。
丙崽娘一直自詡自己孃家是大戶,最為乾淨整潔,因此她從來活得與眾不同,即便時逢亂世,即便眼下差不多家家舉喪,她還是貴人習慣依舊,帶上草把和茶枯,把丙崽拉到水井邊狠狠擦洗。但她腹中的米糧實在太少,以前吃下的胞衣也不管用,只是洗淨了丙崽的屁股,褲子與椅子上的臭味卻怎麼也洗不掉。她喘著氣,翻著白眼,兩眼一黑便歪歪地倒下。
不知自己是怎樣醒來的,是怎樣摸回家的。沒有被狗咬,恐怕就是萬幸。她聽著窗外的激情狗吠,望著蚊帳上和牆上密密麻麻的蒼蠅,傷心地嚎啕大哭起來:“吾那孃老子哎,你做的好事呀。你疼大姐,疼二姐,疼三姐,就是不疼吾呀,你怎麼把吾丟到這個黃連罐裡來了,一丟就是幾十年哇……”
丙崽怯怯地看著她,試探著敲了一下小銅鑼,想使她高興。
她望著兒子,手心朝上推了兩把鼻涕,慈祥地點頭:“來,坐到娘面前來。”
“爸爸。”兒子穩穩地坐下了。
“你一定不能死,你一定要活下去。伢呵,你要去找你那個砍腦殼的鬼!”
她咬著牙關,兩眼像對對眼,黑眸子往鼻樑擠,眸子之外有一圈寬寬的眼白,讓丙崽有些驚慌。
“×嗎嗎。”他輕聲試了一句。
“你要去找你爸爸,他叫德龍,淡眉毛,細腦殼,會唱些瘟歌。”
“×嗎嗎。”
“你記住,他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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