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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多有面子?不是更加慘透了?”我笑得更厲害。
她這次沒有笑出來,肯定被我說著了,說痛了,只是朝我背上一拳狠捶。她已經有了灼灼白髮,臉也像乾裂土地正分佈皺紋——想象她還經常向別人表演氣功,昏昏燈光下一定很有巫婆風采吧。她為什麼還要那麼顛來顛去地逛時裝店?為什麼還那麼喜歡在男人面前作痴作嬌作高深作刻薄同時不失時機地媚笑?笑一經過設計,就會有問題,過早綻出皺紋是自然的。何況誰都知道,她那張薄唇小嘴通向一套被菸草燻得焦黑的肺葉,還有過多雜食散發出惡臭的腸胃。
這確實有點慘。人總會老的,很難無往不勝。而且勝了又怎麼樣?有一次她自言自語地溜出一句:“真沒意思,男人一關門都說同樣的話,怪不怪?”
當時她正在擦皮鞋,望著鞋尖悽婉一笑。
於是她打電話把我請來,大概想讓我填補她周圍的空白。她一定是看準了我正被單位上的改革弄得灰頭土臉疲憊不堪,相信我已虛弱得不堪一擊。如果是這樣,那就更慘了,我竟然用手抹了一把臉,輕輕拍了拍沙發的扶手,“該走了,我還有事去。”
大概男人們溜走時也說著同樣的話,藉口有同樣的可疑。
“走吧,你們都滾,滾遠點!”她氣概非凡地一甩下巴,但停了停又嘀咕著該去買點泡麵。其實她不這樣嘀咕,我不會認為她送我一程是如何卑微。她該怎樣做就怎樣做,不必太花心思研究自己的理由。
“今天的天氣真好。”我說。
“他媽的,我要買安眠藥。”她說。
“你晚上多夢?”
“床下老是嘣嘣地響。”
“沒查出什麼原因?”
“有什麼原因?肯定是乾媽找上門來了。”
“你也信這一套?教師同志。”
“什麼信不信?這是事實呵。我欠了她的,她不磨我還磨誰?我都花錢給她做了超度,她還是不滿意……”她說起和尚與道士的超度,還有昂貴的法事費用。
“你也許該去外地散散心,或者換個工作,你比較感興趣的工作。”
“算了,我早把一切都看透了。”
“包括把看透也看透?”
“不要對我上哲學課。你不覺得可笑?”
“你一直在享受著很多人的好心,這並不可笑。”
戶外的陽光如此強烈,使我微微眯眼。一回頭,看到她誇張蓬鬆的髮型,我突然覺得她頭重腳輕,再加上兩隻大眼泡——她居然也像一條魚。
我沒敢說出來,匆匆告辭走了。摩托車的後視鏡裡,閃過一輛輛卡車和繁忙的大街。一棟棟大樓正待竣工,好像要從腳手架和安全網的蛹殼中掙脫出來,伸展美麗的翅膀騰飛而去。一座大橋仍然緊張地拉開弓弦,使我駛向橋頂藍天時不無擔心,擔心頃刻間弦響弓顫,大橋會把我彈入太空。萬噸萬噸的金光,此時正從太陽那一孔捅開的爐門中湧出來,咣噹咣噹地澆潑給城市。
一個小夥子不知為什麼又叫又笑,蹬著一車水果以及一位少女,被我甩在後面。他上身那銅澆鐵鑄般的肌肉,鼓起一輪輪一塊塊的,令我忍不住羨慕地回頭,盯一眼他的臉。我覺得這一身生氣勃勃的肌肉是個好兆頭,也許能使我在前面的路口遇見什麼人——我從不相識但一直等待著的一個人。
我正逼近那個平凡的路口。
我將要看見什麼?曾經等待過什麼?
我終於避開那個路口,朝另一條街道駛去。
時間已經不早,回去首先是吃飯,吃了飯就洗碗。生活就是這樣。生活就應該這樣過。記得么姑臨死前咕噥過一碗什麼芋頭,似乎在探究人生的某種疑難。這句話在我胸中梗塞多時,而現在我總算豁然徹悟,可以回答她了:
吃了飯,就去洗碗。
就這樣。
嬃。
1986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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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行條例(1)
一
商店裡已經在出售塑膠手銬,據說這種塑膠手銬既可當玩具,又給父母們管教孩子提供了方便。這件事足以證明玩具業隱患太多,成立玩具管理局十分重要。為了保護孩子們的身心健康反對手銬,反對今後可能出現的玩具老虎凳和玩具絞刑架,當然得重視玩具的管理,當然得有一個局。就是說,得有一個患高血壓或慢性支氣管炎的局長,有一些擅長在菜市場討價還價的副局長們和科長們,有一棟伸出許多鐵皮煙筒的保溫辦公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