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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盯著路邊一棵小草,埋頭互不搭理,甚至目光也從不交遇。只是聽到鑼鼓默契的啟導,便悠悠然各自舔一下嘴唇,腮幫鼓成半球形狀,抱起嗩吶鋸將起來。他們隨著前面搖搖晃晃的棺木,隨著撲撲翻卷的招魂旆幡,縮頭縮腦登山而去,在一片油菜地裡踩出凹凹凸凸的腳印。更有意味的是,么姑的棺下墊了一層密密的鼠屍,就像我後來在鎮街上看到的那種,不知是出於什麼習俗。
地震?地震啦——我終於發現,自己的喉管根本沒有發出聲音。我把自己的手捏了一下,看是否在夢中。我還發現,小鎮到處都是房門緊閉,對我的叫喊毫無反應。只有很遠的一棟樓房遲遲亮起了一星燈光。不知那是學校還是鎮公所。我著急萬分,聽出窸窸窣窣的聲浪越來越大,看見一串串老鼠從門縫裡、樹洞裡、小巷裡以及菜園裡躥出來,匯成巨流,蓋滿一街,漫向牆基和水溝,此起彼伏你蹦我跳,形成遍地的朵朵黑浪。我想提腳讓開它們已經沒有可能。一路走去,腳腳都踩著老鼠,軟塌塌的,滑溜溜的,人就像踩在棉墊上搖搖晃晃,又像踩著一片散木滑滑溜溜。無論我怎麼跳躍和怎麼選擇,也踏不到一個穩定落點。更奇怪的是,被踩的老鼠既不叫喚,也不反擊,只是從鞋底撲騰掙扎而出,繼續它們慌亂的奔跑。它們頂多是被踩暈了頭,在你的腰間或者肩頭盲目地躥上一圈,又跳下去追隨自己的隊伍。它們比肩接踵,一往無前,莊重地信守著一個你無法知道的計劃。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女女女(22)
就這樣,我一直在鼠河上踏浪而行,在鼠群的包圍中左衝右突,在鼠群的腥臊味中差點暈了過去。我東偏西倒地跑一陣,又走一陣,又跑一陣。我捶打著每一張門:地震啦——
前面是一段石階。鼠流到了這裡以後就形成鼠瀑,順著石階滾下去,滾成一個個鼠球和一個個鼠筒,直到滾落階底才潰散開來,露出一些灰白色的小肚皮。鼠瀑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已經把前面一夥棚衝倒,一塊門板,幾根木頭,還有木桶和稻草什麼的,都在鼠河上旋轉一圈,漂盪而去。遇到前面街口的狹窄小巷,鼠流便陡然增厚,淹至居室的視窗。有幾隻黑鼠甚至跳上屋頂,繼續朝預定的目標奔行。我已經看見了碼頭與河流,看見河面反射著殘月的薄光,透出潮潤的寒意,揚起絲絲縷縷的白霧。但鼠流沒有在河岸停止,也沒有折回,竟沙沙沙地一直向河裡傾瀉而去。整個鼠流如一匹長卷地毯,一直鋪下碼頭,被河水毫不費力地收束,濺起浪花聲如同廣場上的歡呼。前面的老鼠沉沒了,後面的老鼠還是踏著沉沒者向前。後面的老鼠又沒頂了,再後面的老鼠踩著沒頂者繼續向前。從水裡翻出來的黑鼠溼津津的,水淋淋的,亂抓亂跳,拼命掙扎,以至不少黑鼠遞相咬尾,五六隻連成一串,在水中浮動翻騰如一條黑鞭。遇到木船的黑鼠則爭相攀高,頃刻間船篷、船杆、船舷、船槳上都立刻駐滿黑鼠,宛若一座河中的鼠島。
但那不是鼠島。我看清了,它是一隻盛滿炭屑的草編提籃,么姑的提籃。
大嶺本兮盤古骨,
小嶺本兮盤古身。
兩眼變兮日和月,
牙齒變兮金和銀。
頭髮變兮草和木,
才有鳥獸出山林。
……
招魂師唱起來了,你們也跟著唱起來了。我感謝你們眼中的淚水以及義重如山的一程相送,更感謝你們原諒我的兩眼乾幹。我給你們下跪。你們將一把把白米拋撒,讓它們紛紛落向墓坑,跳動一下就不再動彈。在你們的歌聲中,遠山變得模糊而柔軟,傾斜的岩層在緩緩起伏蠕動,如凝固了的洶湧浪濤又開始了洶湧,要重演洪水滔天的神話。一切音響都被太陽曬得透明,曬成靜靜的鹽,在浩蕩的波濤上閃耀。
氣化風兮汗成雨,
血成江河萬年春。
在你們的歌聲中,有大地震晃,山岩崩塌,遠古突然迫至眼前。地震啦——天書已翻展,弓弦已張開,血淋淋的牛頭高懸於部落的戰旗之下,你將向哪裡去?苦蕨似的傳說遍佈整個世界,驚醒每一個時間黑洞之夢,在大漠,在密林,在月色清秀斑駁的宮廷,我究竟在哪裡?遠古一次劃出天地界限的臨盆慘叫,使炎黃之血浸入牆基和暗無天日的煤層,浸入陰謀般糾結廝咬並嗡嗡而來的象形文字,你將向哪裡去?呵呵,洪水滔天洪水滔天,一個人死了,地震了,牆垮了,誰也不能救她。太陽終是遙遠,流星落入彩釉,以眼還眼悄聲碎語終是須臾,唯時間在年年的穀穗上昭示永恆和太極之圓滿那究竟是為了什麼?一次次死亡結成人類的永生,指向玉樹瓊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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