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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第2/4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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噥著一碗芋頭。另一個版本稍有不同:有人說她嘟噥著自己的頭暈。

我不知道么姑是不是就在那一天死了。反正我從鄉親們嘴裡聽來的就是這些,以後的事無人提及。她是怎麼死的,比方是不是樂死的?是不是死於全身臟器衰竭?我也不知道。我坐在珍姑家的火塘邊,聽著山鄉寂靜的黑夜,捧著晚飯前必有的糖茶。桌上有四個小碟,分別裝有玉米、南瓜子、紅薯片、米糖杆。小碟被珍姑收走以後,她又端上大缽的肉塊,都是出自瓦壇的醃製品,有魚酸、牛肉酸、豬肉酸、麂肉酸,此外還有酸辣子、酸蒜苗、酸胡蔥、酸蘿蔔、酸蕨菜,琳琅滿目。看到一串串黃溜溜的東西,我初以為是酸藤豆,後來才知是酸蚯蚓,而蚯蚓下面的一顆顆硬物,則是酸蝸牛。老家人愛吃酸,我早有所知,但今天還是大開眼界。

我看了珍姑一眼。這位老游擊隊員年近七旬,仍然腰板挺直,頭髮熨帖,聲音響亮,大臉盤子被柴火映得金光閃閃。她大手大腳,大聲大氣,大襟衣,大*,大鼻頭,全然一種爽爽朗朗的大,一下就能籠罩你和感染你。她不由分說地給我夾菜,老是問我一聲“苦不苦”——我知道這就是問菜鹹不鹹——家鄉話裡鹹苦不分。

她又夾起兩塊豬肉,眼圈紅了,說這隻豬是么伯看著捉進來的,看著長的,么伯還幫忙斬過豬草哩。可惜么伯命苦,沒趕上吃肉。她把豬肉送入我旁邊那隻空碗,含含混混地說:“么姐,你嚐嚐。”

碗邊,是一個空虛著的位子,是整個黑夜的邊沿。

么姐,苦不苦?你嚐嚐。

位子還是空虛著。

她撩起衣角按按眼角,聲音碎碎癟癟地從喉頭擠出:“你么伯,想苦了,把腸子都想綠了,想黑了,想枯了,就想你來……你么姑命苦呵。她以前是這裡最標緻的。一上街,後生就追著看。來提親的人,把門檻都踩爛。”

我點點頭,覺得聽懂了她的話,以及她沒有說出來的話。我大口喝下包穀酒,覺得全身熱起來,頭重腳輕,動作有些飄忽。我看著火塘升起的閃閃火星,急匆匆向黑色屋頂扶搖而上,一顆顆在那裡熄滅。我覺得它們熄滅在宇宙的深處。

女女女(21)

更要命的是,在這最需要眼淚的時候,我仍是兩眼乾幹。

我起得太早了,伸手不見五指,掩門時珍姑還在熟睡。

其實趕場用不著去這麼早,殺豬的和炸餅的一定還沒有去,可我總覺得應該早一點,去走走月光潑溼的山路,第一個看到太陽。

我深一腳淺一腳走進墟場,暗中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大概是樹幹,或是夥棚的柱子。我瞪大眼睛仔細搜尋,終於看清了殘月,還有月下一道黑森森的陡岸——那當然是小鎮的連綿屋脊。

不知為什麼還不見燈火,不聞雞鳴與狗吠,以及人們開門時的吱吱呀呀,莫非現在還是深夜?是我的手錶欺騙了我?我搖搖表,喘喘氣,繼續向前摸去。忽然,一腳踩著了個軟乎乎的東西。在迅速縮腳的一瞬間,我感到它是個肉溜溜的活物,忽地一下躥走了,想必是一條蛇。我退了一步,可另一隻腳又同樣踩到了軟乎乎的東西,那東西大概出於驚慌,一撲騰,從鞋底下掙脫,竟順著我的褲腿往上躥,小爪子細細碎碎地一路紮上來直至腰間,幸虧我手忙腳亂地撲打,它才通的一聲回到黑暗中。我冷汗大冒,背脊發涼,兩腿軟軟的再也不敢移步。

憋住呼吸細細聽去,似地面發出隱隱約約的潮湧之聲。我低頭一看,發現一團團黑影飛掠而過。天哪,老鼠!這麼多老鼠!這麼多老鼠在列隊飛奔!

我記起來了,這些天上面來了一些人,抄著三角架水平儀一類,寨前村後地一個勁忙碌,又召叢集眾大會,問大家是否發現了雞飛樹丫、井水升漲等異兆,同時囑咐鄉民們統一警號,輪流放哨守夜,住磚房的儘可能搬進木房等等,於是人們便紛紛議論地震這件事。那麼眼下莫不是要地震了?不然為什麼有這麼多老鼠跑出洞穴?它們是不是已經預感到地表以下一場轟轟烈烈的戰爭正迫在眉睫?

很久以後,我才想到么姑曾預言過這場地震。她生前常常覺得頭暈,還一再說到“地動山搖”這個詞——那當然是暗指地震了。她眼下已經消失。那天的葬禮上鞭炮叭叭炸響,在空中綻開一簇簇瞬時生滅的金色花朵,把白日炸得千瘡百孔,炸出一股股焦糊味。嗩吶沉沉地起調,又沉沉地落下去,飄滑於身前身後不可觸控的空處,緩緩地鋸著顫抖的陽光。吹嗩吶的是幾位漢子,有的駝背,有的眼瞎,有的瘸腿,臉上都毫無表情,或望著眼皮下一塊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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