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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一根菸不管與男士們辯論什麼問題都非得佔個上風嗎?她可以把靦腆少年或昏聵老頭都調戲得神魂顛倒,然後從他們那裡要來鈔票,在高樓上或峭壁上細細撕碎,看碎片向蒼茫大地飄去,自己興奮得母驢般地嚎叫起來嗎?
么姑當保姆,十幾年帶出了這樣一個乾女兒,實在有點奇怪。而且我覺得,么姑終於去洗澡肯定與老黑的甜甜一笑極有關係。那天么姑炒了一碗焦焦的火焙魚,定要給乾女兒送去,說黑丫頭最愛這一口。其實老黑早就沒有這個嗜好了,我向么姑說過多次。每次她都諾諾地表示明白,可一炒上火焙魚,又順理成章地堅定起來:黑丫頭愛吃的。
不知她什麼時候出門,什麼時候又回來了。回來後她一直心神惶惶,問我知不知道一個姓宮的大個子,問那人品質如何,家裡有些什麼人。
我知道么姑有了誤會。老黑即使再結一百次婚,大概也不會看上姓宮的。她同我說過,姓宮的遠遠慕名而來,她讓他哭,讓他跪,讓他*,讓他舔鞋子和衛生巾,總之戲弄和蹂躪夠了,再喝令他滾出去。“男人真是死絕啦,怎麼一個個都是這樣的草貨?”可她周圍又不能沒有草貨。她半是厭煩又半是喜好草貨們的恭維,以及草貨們的互相嫉妒。沒有男人為她互相嫉妒的日子終究不能容忍。
么姑聽了我吼吼叫叫的擔保,哦了一聲,似乎相信了。可是她後來閒散沒事的時候,總是悶悶的,抑制不住對那個大個子的疑惑和憤恨,自言自語地咕噥:“那個人,一看就曉得不是正派人……”
“那個人,說是三十六,我看起碼有五十大幾了……”
“那個人,肯定沒個正經的工作……”
那個人那個人。
她從容複習了一遍對那個人毫無根由和想象豐富的惡意揣測,便洗澡去了。我早就該料到,洗澡是最容易出事的。樓東頭住的李師傅,還有附四棟的鳳姑娘,都是在洗澡時中風或煤氣中毒。大概人赤條條地來,也想赤條條地去。澡盆張開大嘴,誘人脫下衣服,看上去實在不懷好意。
么姑前一天才洗了澡,這天說身上癢,又一個勁地燒熱水。好像還忙碌了些什麼,我沒在意,也不會在意的。天知道她哪有那麼多事可忙。除了做飯菜,補衣襪,嘀咕一下什麼人,還有收撿小東西的嗜好。比方說瓶子,哪怕一個墨水瓶她也捨不得丟出去,那麼酒瓶、油瓶、醬菜瓶和罐頭瓶就更不在話下,全收集到她的床下和床後,披戴塵垢,參差不齊,組成了一個瓶子的森林,瓶子的百年家族。她還特別喜歡紙片。每當我把一個小紙團扔進撮箕,她準會乘我不備,機警地把它撿起來,抹平紙片的皺褶,偷偷地加以收藏。一些報紙、包裝紙、廢舊信封紙,一旦積累到一定的程度,就會被她集中起來,折成一個個四四方方的紙包,壓在她的枕下。她的枕下已經膨脹了,於是新的收穫就塞到床尾,以至平平的床墊已經兩頭隆起,升起好些突出的丘巒,使她的生活充實了不少。實在沒事的時候,她就忙著對鐘點,發現電視螢幕一角有了閃閃的數字,馬上去瞅她那架舊鬧鐘:或是差十分,或是差五分,情況十分嚴重。她趕忙把舊鬧鐘扭幾下,直到自己的生活與公共社會準確統一,才穩穩地把舊鬧鐘供回寶座—— 一個用膠布條複雜維繫著的玻璃盒。 。。
女女女(5)
如果發現她的鐘走得很準,便會驚喜一番:“毛佗,對的,鍾蠻準呢。”
“是的,很準。”
“一分都不差。”
“是的,不差。”
我甚至也被她感染了,也有了這種追求準確時間的愛好。有時聽到廣播裡的嘟嘟報時聲,也會情不自禁地大喊:“十點了,你的鐘準不準?”
“對的,蠻準的。”
於是我也覺得很安心。
今天,好像她沒有來對鐘點。我本應該有所警覺,可我陪著來訪的朋友,照例吞吐香菸,照例開開玩笑,照例第一百次地談談社會小道訊息,再不就對某個熟人的劣行進行一百零一次的嘲諷——好像這樣度日就十分有模有樣,就與身後的書櫥和壁畫十分協調,與么姑收藏紙片和鬧鐘對時的勤奮也有了什麼區別。
朋友留下一堆菸頭,走了。我準備睡覺,但覺得還有什麼事沒做。想一想,原來是屋裡太安靜了——要是平時,我總能聽到么姑熟睡時輕輕的鼾聲。
“么姑!”
我四下裡看看,沒有找到她。待我奮力擠開浴室的門,才從窄縫裡看到裡面滿是白騰騰的霧氣,兇猛而猙獰地湧出來。
完了,我看見了霧氣中的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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