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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了挖煤,現在他要在山裡挖出金子來。金子!黃泱泱的金子哩!
他真的提著山鋤,在山裡轉了好幾天。有幾個想沾光的後生,偷偷地跟著看,看了幾天,發現他並沒有真正動手。
對付同伴們的疑惑,他寬容地笑一笑,然後拍拍對方的肩,貼心地作些勉勵:“就要開始了,聽說沒有?上面來人了,已經到了千家坪,真的。”
或者說:“就要開始啦,真的,明天就會落雪,秧都靠不住。”說完回頭望一望什麼,似乎總有個無形的人在跟著他。
有時甚至乾脆只有一句:“你等著吧,可能就在明天。”
這些話赫赫有威,使同伴們好奇和崇敬,但大家不解其中深意,仍是一頭霧水。要開始,當然好,要開始什麼呢?要怎麼開始呢?是要開始燒石灰窯,還是要開始挖金子,還是像他曾經說過的那樣——下山去做上門女婿?不過眾人覺得他踏著皮鞋殼子,總有沉思的表情,想必有深謀遠慮。邀伴去犁田、倒樹或者砍茅草,幹這一類庸俗的事,不敢叫他了。
仁寶從此漸漸有了老相,人瘦毛長一臉黑。他兩眼更加眯,沒看清人的時候,一臉戳戳的怒氣。看清了,就可能迅速地堆出微笑。尤其是對待一些不凡人士:窯匠、木匠、界(鋸)匠、商販、讀書人、陰陽先生等等,他總是順著對方的言語,及時表示出驚訝,憤慨,惋惜,歡喜,乃至悲天憫人的莊嚴。隨著他一個勁地點頭,後頸上一點黑殼也有張有弛。當然,奉承一陣以後,他也會巧妙地暗示自己到過千家坪,見識過那裡的官道和酒樓。有時他還從衣袋摸出一塊紙片,謙虛謹慎地考一考外來人,看對方能否記得瓦崗寨的一條好漢到六條好漢,能否懂一點對聯的平仄。 。 想看書來
爸爸爸(8)
這一天,寨子裡照例祭穀神,男女老少都聚集在祠堂。仁寶大不以為然,不過受父親鞋底的威脅,還是不得不去應付一下。只是他臉上一直充滿冷笑。可笑呵,年年祭穀神,也沒祭出個好年成,有什麼意思?不就是落後麼?他見過千家坪的人作陽春,那才叫真正的作家,所謂作田的專家。哪像這鬼地方,一年只一道犁,甚至不犁不耙,不開水圳也不鏟田埂,更不打糞凼,只是見草就燒一把火,還想田裡結谷?再說就算田裡結了谷,與他的雄圖大志有何關係?他看到大家在香火前翹起屁股下拜,更覺得氣憤和鄙夷。為什麼不行帽簷禮?什麼年月了,怎麼就不能文明和進步?他在千家坪見過帽簷禮的,那才叫振奮人心!
他自信地對身邊一個後生說:“會開始的。”
“開始?”後生不解地點點頭。
“你要相信我的話。”
“相信,當然相信。”
他覺得對方並非知音,沒什麼意思。於是目光往左邊的女人們投過去。有個媳婦,晃著耳環,不停地用衣袖擦著汗珠。跪下去時沒注意,側邊的褲縫脹開了,露出了裡面的白肉。仁寶眯著眼睛,看不太清楚,不過這已經足夠,可以讓他發揮想象,似乎目光已像一條蛇,從那窄窄的縫裡鑽了進去,曲曲折折轉了好幾個彎,上下奔躥,恢恢乎遊刃有餘。他在腦子裡已經開始親熱那位女人的肩膀,膝蓋,乃至腳上每個指頭,甚至舌尖有了點酸味和鹹味……
直到叭的一聲,他感覺腦門頂遭到重重一擊才猛醒過來。回頭一看,是丙崽娘兩隻冒火的大圓眼,“你孃的×,借走老孃的板凳,還不還回來?”
“我……什麼時候借過板凳?”
“你還裝蒜?就不記得了?”丙崽娘又一隻鞋子舉起來了。
四
女人們白天愛串人家,偷偷地沿著屋簷溜進東家或西家,湊在火塘邊嘰嘰咕咕,茶水喝乾了幾吊壺,尿桶裡漲了好幾寸,直說得個個面色發白,汗毛倒豎,才拿起竹籃或搗衣的木槌,罷休而去。
一般來說,她們談得最多的是婚嫁之事。比如說,哪個男人暗取了哪個女子的一根頭髮,念上七十二遍“花咒”,就把那女子迷住了。又比如說,哪個女子未婚先孕,用大涼的藍靛打胎,居然打出了一個滿身長毛的猴子。如此等等。有時候,她們也討論一些不祥之兆:某家的雞叫起來像鴨;臘月里居然沒下一場雪;還有丙崽娘去嶺那邊接生帶回的訊息,說雞尾寨的三阿公坐在屋裡被一條大蜈蚣咬死,死了兩天還沒有人知道,結果有隻腳被老鼠吃去一半——這些事端是不是有些不吉?
但後來又有人說,三阿公並沒有死,前兩天還看見他在坡上扳筍子。這樣一說,三阿公又變得恍恍惚惚,有無都成為一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