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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不知是計,在岸邊大喊救人。
“再嚇她一下怎麼樣?”我對猴子丟了個眼色。
“完全贊成!”
我和他潛下水去,故意伸手在水面掙扎,咕嚕咕嚕大口吐出水泡,一個慘兮兮行將滅頂的樣子。
我們事後才知道,她當時嚇哭了,忘了自己不大會游泳,也嗚嗚嗚撲進水裡來了。當我們把她救上岸,衝著她哈哈大笑,她情知上當,氣得抓住身邊的稀泥,一把把朝我們猛射。“你們可恥!可恥!可恥——”
她水淋淋地衝上岸,就找隊長告狀去了。這傢伙!
七
小雨的告狀害人不淺,讓我們不得不在會上作檢討。一氣之下,我們聯合起來對她實行制裁,在路上遇到她,故意裝作沒看見。看見她劈柴劈不動,也不再幫忙。知道她夜裡常到父親那裡去,我們在半路上裝鬼,叫出狼嚎般的尖聲,嚇得她沒命地狂跑。或者去她房間,在虛掩的門上放一個掃把,想象她回家時一推門,掃把打在頭上的可笑情景……我們的惡毒中其實不全是惡毒,這是我後來感覺到的。
她猜出了掃把是誰安放的,氣呼呼地來算賬,用粉筆在我們每張門上寫了個大大的“豬”字,一洩心頭之憤。
辦完了這件大事,再收走我們的髒衣。
洗衣?這倒是求之不得。
我們不會洗衣,累得不願洗衣,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求女知青們幫忙。後來她們也累得天昏地暗,開始批判我們的懶惰,把臭東西一把把扔回來,你叫“姐姐”叫“姑姑”叫“奶奶”也無法打動她們的鐵石心腸。想想看吧,在這樣一個內外交困危機深重萬念俱灰的時刻,小雨還能伸出援手,向階級兄弟奉獻勞動加肥皂,怎能不讓人刮目相看?即使我們毛深皮厚,也得做做感激的樣子吧?
這一天,我去她那裡取衣,看見她在打掃豬圈,便假惺惺地抄起竹掃把,要助她一臂之力。
“你做什麼呀?放下,放下。”
“不能讓你一個人把雷鋒學完了,也得留點給我們學學吧。”
“你這算什麼?不掃還好,越掃越髒了!”
“你懂什麼呢?你看著,看看我這示範動作……”我越是想亮一手,越是出亂子,不但把掃把戳得散了把,而且褲子被柱頭上一口鐵釘掛住,拉開了一條大口子。
她哈哈大笑,回到屋裡取來針線,意思是要我脫下褲子,讓她縫幾針。
想到長褲下面只有一條短褲衩,我可能紅了臉。
西望茅草地(6)
“想什麼呀?同志!”她瞪了我一眼,轉過身去等待我的破褲子,嘴裡還嘟噥著:“有什麼要緊呢,知識青年居然還封建……”
她背對著我開始縫補,偶爾哧哧一笑,不知想起了什麼樂事。我這才看清了她盤在頭頂的辮子,看清了她柔嫩的耳朵和下巴。居高臨下之際,我還無意中瞥見一個女子衣領裡從不示人的部位,潔白的肩膀,起伏胸脯的一角,以及隱隱可見的一顆黑痣。腦子裡轟隆一聲,我的純潔性可能就在這一刻喪失殆盡。
更重要的是,當我昏頭昏腦回到房間,我發現褲袋裡有一個柑子。我仔細回想當天的一切,再一次在柑子面前心煩意亂。接下來的幾天,我在半夜裡起床,在出工時瞌睡,洗澡忘了提水桶,端著飯菜卻走進了廁所,剛才還在莫名其妙地罵娘和動粗,轉眼又捧著一本書豪情萬丈,大談普希金和共青團之城……猴子鬼得很,肯定察覺了蛛絲馬跡,擠眉弄眼地要給我看手相,指著我手中的一條掌紋,說不得了哇,不得了哇,你正處在發情期,有遺精的嫌疑,不過很快就要當上乘龍快婿!
我恨不得一飯缽蓋在他腦袋上,把他一路追打出門。笑話,我發什麼情?衝著老豬婆發情麼?那兩條小辮子算什麼呢?老實得像只羊,傻氣得像只木瓜,就算額頭長得寬大一些,裡面不過是裝了些豬菜吧。更重要的是,她那個閻王爹要是成了我的什麼什麼,我往後還活不活?
八
一定是我在操作方向盤時走神了。我剛換了擋位,轟了一下油門,讓履帶拖拉機爬上八號坡,就聽到車後有隱隱約約的叫喊。
我探出頭,看見小老頭在車後追趕上來。
他像頭髮怒的獅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追趕。直到停車熄火,我才聽到他的大吼:“臭小子,你混賬!混賬!”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話,他就撿起一個大泥塊朝我砸來,雖然被我閃身躲過,但砸在機窗上四處迸濺,留下一塊黃泥印痕。
他瘋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