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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大哥,她就是馬坪寨的小楊子呢。”
小飯店裡的幾張面孔都轉了過來,熊知仁更是吃了一驚。他沒料到當年照片中的女人,竟躺在輪椅裡,濃妝豔抹,皮泡眼腫,像一條香噴噴的五彩大金魚。這就是小楊子麼?就是以前大照片上的女子?不會吧?他搓搓手,有點手足無措。
周圍人頭攢動,議論著輪椅和項鍊。大概被那張老臉弄得有點掃興,也沒看到人們預料中的小轎車,幾位後生子立刻大不以為然。不知是誰對誰在說:“縣酒廠的酒糟好得很,你要的話就趕早去。”
“來兩碗吧,不要錢的,你們嚐嚐。”知知終於想了可以做的事情。
他注意到小楊子伸過來的手臂,又肥又白,靠肩胛的地方,有一條兩寸多長的疤痕——正是當年照片撕裂的地方。他胸口一緊,感到吐不過氣來。
“大嬸,你……這隻手受過傷?”
“唉,也記不清了。”對方笑了笑,眉梢優雅地向上一挑,“那些年,受*和‘四人幫’的*,身上的傷哪止這一處呵?腰上和背上還有內傷哩。”
“阿姨,你要不要一點?”陪著她的中年婦人似乎吃不下,把豬血塊往她碗裡轉讓。
“蘭蘭,我夠了。”老婦人嚼了一小片,嘴唇舔了舔湯,也把碗放下。“同志,味道還可以,只是有點不衛生,你這些碗都沒有蒸過吧?沒用過洗滌劑吧?我一看你這鍋灶,這碗筷,哎哎,想吃也吃不下。”
知知慌慌地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又說:“你們農民同志,現在可以勞動致富了,形勢很好呵。不過,還要注意提高社會主義覺一
媽媽說,父親理髮去了。
媽媽說這話的時候是二十多年前。
初秋的一天,天氣很熱,夏天還晾在金光灼灼的窗戶上。我想象那天父親照例把衣領整理得十分邏輯與理性,十分合乎社會公德,與守門人談了幾句關於修理自來水管的話,然後踏著地上老槐樹的白色花瓣,從容地朝著陽光迎面闖過去了。
派出所接到了尋人的申報,但一連數天沒給任何訊息。媽媽便自己去尋找,搜尋一切不懷好意的地方,比方鐵軌或水井。我想象她找到了不少陌生的面孔,有的掛著漂亮的耳環,有的嘴裡鑲了金牙,有的臉上凝固某種對鄰居或親人的憤憤不已,但他們都很陌生,不是媽媽搜尋的目標。那是一個人口突然減少的季節,不是因為戰爭,也沒有瘟疫,而是一場政治風暴襲來——而這場風暴將來終究會被遺忘或者誤憶。
人們興高采烈地競相揭發和*,連我也同樣處於激動和亢奮之中,以至我父親去理髮的那一天,我居然不在家,一連數天在外地享受革命學生的免費旅行,到處觀看大字報和標語。
看見母親每天傍晚怏怏地空手歸來,父親單位上好些面孔總浮出一絲勝券在握的微笑。其實,他們在我父親辦公室的抽屜裡找到了遺書,遺書說他有罪,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罪人,說他希望家屬子女都與他決裂,永遠忠於革命等等。他死到臨頭還那樣語詞簡潔語法嚴謹標點準確。但那樣一張紙,哄得過那些經常做體操又經常吃補藥的同事嗎?那些我一直稱為伯伯阿姨的面孔,都滿臉深刻、機警、大智大慧,競相把每一聲咳嗽都製作得底氣十足老沉練達和意味無窮。他們輪番來啟發我們全家:你父親的哲學課和語法課都講得很好,這樣個聰明人怎麼會自殺呢?怎麼可能自殺呢?不不不,你們得仔細想一想,再想一想,他不可能到什麼朋友那裡去了嗎?比方說,在美國或者臺灣是不是有朋友?……。 最好的txt下載網
鼻血(7)
這樣啟發的時候,伯伯們和阿姨們總是對我和善地微笑,期待著我熱淚盈眶,然後勇敢坦白與父親的合謀。
媽媽驚恐地叫起來:“不會的,他只拿走了四毛錢,他絕不可能叛黨叛國……”
“為什麼總沒找到屍體呢?”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吧?”
“他難道蒸發了不成?”
他們一針見血。
屍體便成為了一個問題。沒有它,懸案就沒有結論,我們就擺脫不了同案合謀的嫌疑,就得永遠被警覺的目光照顧,就一天也少不了聽那些令我們心虛氣短的咳嗽。從門外那些臉色看來,很多人們在摩拳擦掌地等待,看吧,好戲還在後頭,真相總要大白,事實一定勝於雄辯。這使我們突然明白:對於我們來說,父親活著不會比死去更好。
媽媽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急得太陽穴深深地坍塌下去,哭泣時一絲絲晶亮的鼻涕被揪甩出來。“人又不是一根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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