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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不吭聲,坐在了門口凳子上。
盧安克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背,柔聲說:“再見。”
韓運沒抬頭,盧安克出了門。
我們收拾完東西,出門的時候對孩子說:“再見。”他還是沒有抬頭,也沒說話,只是擺了擺手,小潘老師說他哭了。
拐過一個彎,盧安克站在那裡,看著夕陽快下的山,一動不動地站著,事後他告訴我,離開孩子時他也哭了。
我知道了他為什麼要寫信給我,在離開之前他要交託於人,留下一樣東西來替代他:“創作可以成為他們的權威,可以給他們歸屬。”
當年我們採訪的六年級學生,現在一半上了初三,一半去了外地打工,打工的孩子往往會加人幫派,盧安克說這是一種歸屬的需要。他在信中提到一個在非洲獅子山參加內戰的十二歲小孩,殺了很多人,為了避免受不了的感覺,他天天吸毒。後來這個孩子在聯合國的會議上解釋:“我們加入部隊的原因是,我們找不到可以吃的,失去了自己的家,但同時盼望著安全,盼望著自己屬於什麼,在這個所有歸屬都垮下來的時代。”
他說這跟留守兒童的情況是相似的,只不過極端得多,誇張得多,“中國的社會沒有那樣的背景情況,但中國的留守兒童將來也會成為一個失去控制的因素,除非我們能給他們帶來歸屬感。”
這也是當下的中國人最強烈的感受。這樣一個快速變化的時期,傳統的家族,集體斷了,新的又沒有建立起來,空虛只會導致消費和破壞,只有當人們能感到建立自己世界的滿足,不會與別人去比較,不會因為錢,因為外界的壓力感到被拋棄,這才是真正的歸屬。
在通訊中,我們曾談到,“創作”這個詞現在常常被當成是一種“手段”——用來吸引孩子學習更多的手段,或者一種學習之外的調節。好像生活中總有一個偉大莊嚴的目的,一切都為這個目的服務。這個目的是什麼呢?為了服務於一種意志吧,當這個意志讓你去改造世界時,你要具有改造需要的知識。而創作在盧安克不是手段,就是歸屬本身。因為青春期的孩子是透過行動得到感受,從感受中才慢慢反思,反思又再指導行動的,所以他說,說話是沒有用的,讓他們一起進人,共同完成那個“強大的人不是征服什麼,而是能承受什麼”的故事,感受會像淋雨一樣浸透他們,在未來的人生裡緩緩滋養。
紀律可以帶來秩序,但卻是被動的,只有一個人歸屬於一件事,一群人,一個社會,才會有認同和發自內心去照顧它的願望。
採訪結束後,盧安克說他已經滿足。現在可以去滿足妻子的願望了。“承受新來的責任,家庭的責任,不管是什麼結果。”
我說這句話裡面有一種很沉重的意味。
他說:“我也不知道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是為了什麼,有什麼使命,這個只能是慢慢摸索的,所以只能慢慢看有什麼結果,也許過了幾年我明白,為什麼要這樣。”
“你想檢驗自己?”
他好像觸動了一下,說對。
我說那你害怕那些對你有期待的人會失望嗎。
他說:“把希望放在別人的身上是虛擬的,所以無用。如果自己不去做,那就不會有希望。”
當時暴雨初晴,強光照透了天地,我說:“人生的變化很多,也許三年後我們會再見,再談一次,謝謝你。”
他微笑,說:“也謝謝你。”
採訪完第二天,盧安克離開板烈,去了杭州,進了妻子聯絡的工廠,一個星期後他辭職,因為手續問題,去往越南,等待命運中將要發生的事情,他說:“別人對我佩服的地方其實是我的無能,我無能爭取利益,無能作判斷,無能去策劃目的,無能去要求別人,無法建立期待。也許有人以為那是超能,這個誤會就造成了我現在的結果。還可以用另一種表達:人類大部分的苦都是因為期待的存在。其實,在人生中不存在任何必須的事情,只存在不必要的期待沒有任何期待和麵子的人生是最美好和自由的。因為這樣,人才能聽到自己的心。”
在我寫到這裡時,他仍然在越南,身處在語言不通、無法工作的邊境。除了保持與他的通訊,我也沒有更多能做的事。
板烈那場最後的採訪,是在山間高處一片梯田裡的水泥儲水臺上,開始之前下了雨,幸好土地裡有一把破舊的大遮陽傘,是前幾天收麥子的農民留下來的,盧安克把它張了起來,足夠我們幾個、加五六個小孩子、還有一個看熱鬧的老農民容身。小羅站在我身邊,幫我拿著本子,兩手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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