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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怒目而視。結果她非要選這張當封面。老郝死勸她,她急了:“你們愛選哪張隨便吧。”轉身走了。
我倆才知道她是認真的,她認為真正的自己就應該是在鏡子裡看到的那樣,蒼白憂鬱,自怨自艾。每次她這麼說,我跟老郝都笑得直打跌,至於她為什麼要這麼看待自己,我沒問過,也不當真。爛熟的人,往往這樣。每次一看見她這個表情我就呵斥她,胡嚕她的臉:“不許!”
但幾年下來,這個根本改不了。做宋這期節目時,她讓那些得抑鬱症的孩子看自己手上的煙疤,一副“我也有過青春期”的悲壯。我一開始當笑話聽,後來有次看過她胳膊,抽口冷氣,氣急敗壞:“不許!”小宏對她只是溺愛,只有我問他,他才說:“範的內心有一部分其實是挺尖銳的。”一副心疼的口氣。他不責備她,也不要她改變,只是過馬路的時候輕扶著這姑娘的胳膊——因為她永遠在打電話,完全不顧來車。
那天看老範的粗編版,其實挺觸動我的,只是我沒告訴她。有一段紀實是我採訪完宋,兩天後,他要正式登臺朗誦。當天他爸說好要來,臨時有工作沒來。他急了,又捶著牆,不肯上臺演:“既然他不來,你說讓我幹嘛來呀?”
他父親後來趕到了現場,說事兒沒處理好,“今後一定改……”
宋打斷他:“能自然點兒嗎?改變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以前怎麼冷落我的?我不願說,一說就來氣。”
他父親神色難堪,壓不住火,說了句“二十年後你就明白了”,轉身要走,走到門邊又控制住自己。在場另一位帶女兒來治療的母親勸解他,他說:“可能我的教育方式太簡單了,我認為兒子應該怎麼怎麼著。”那位媽媽說:“不光是簡單,不光是家長,不管任何人,你去告訴別人應該怎麼樣,這就是錯的方式。我就錯了這麼多年。”
這話說得多好,我回去還寫進日記裡了。道理我都懂,但只要落到我身上,工作中一著急一較真,碰到自己認為非得如此的時候,就免不了疾言厲色,而且一定是衝自己最親近的人來。
老郝說我。
我不服氣:“那我說得不對嗎?”我心想,事實不都驗證了嘛。“你說得對,但不見得是唯一的道路。”
我一愣,這不就是陳虻說的話?老郝這麼一說,我不言語了。
老範不像老郝這麼硬,做節目時她一吵不過我,就從賓館出走。雨裡頭淋著,哭得像個小鴨子。
我給她發一簡訊:吵不過可以扭打嘛,凍著自己多吃虧。
過一會兒,收到簡訊,說:“我在門口呢,沒帶鑰匙。”
門開啟,我一看頭髮是溼的,小卷毛全粘臉上了,去洗手間找條毛巾給她擦頭:“好啦,我錯啦。”
她哇一聲摟著我哭了,我只好尷尬地拍著她背。
唉,這輩子認識他們之前,我就沒說過這三個字,說不出口。現在才知道。搞了半天,這是世界上最好聽的三個字。
她讓我最難受的,不是發火,也不是哭,是這事兒過後,就一小會兒,她臉上還掛著哭相,眼睛腫著,天真地舉著一隻大芒果,趴在我床邊一起看網上有趣的事兒,還自言自語:“你說這會兒心情怎麼跟剛才特別不一樣呢?”
我事後問她:“你幹嘛這麼脆弱啊?這只是工作嘛。”
她說:“因為我在意你啊。”
沒人用這方式教育過我,我當時噎住。
我每每和老範吵架,分歧都是,她時時處處要為我們採訪的人著想、開解。而我擔心這失於濫情,不夠冷靜,覺得工作應該有鐵律,必須遵從,不惜以冷酷來捍衛。
某次採訪一位老爺子,做實業十幾年,掙了幾百億,捐出四十億做公益。他崇拜曾國藩,要“求缺”。閒著沒事的時候,我說你經商很成功,那要你來經營新聞,能做成麼。他認為跟企業一樣,抓住核心競爭力,建立品牌,品牌就是人。我說那負面新聞你怎麼處理?
他搖搖頭:“新聞不分正面負面,新聞的核心是真實。”這句話我早知道,但從他這兒說出來,還是讓我琢磨了很一會兒。
這位老爺子脾氣直,採訪談得差不多了,他直接站起來把話筒拔掉。“可以了。”他說,“柴靜,來一下。”我挺意外,但知道這老頭兒肯定是要講點什麼給我聽,比如像曾國藩一樣指點下別人面相。
果然。
進他的辦公室後,他就說他懂點看相:“你,反應很快,才思敏捷……但是……”
來了。
“……你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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