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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新的世界。
數月之後,我接到一封信,很短:“還記得七二一醫院嗎?”
我馬馬虎虎地往下看。
“從那以後,我一直在大街上尋找你的眼睛。”
我一下坐直了。
“有一次我認為一個女孩是你,非常冒昧地拉住她問:‘是你嗎?’對方很驚慌。直到在電視上看見你,我才知道你是誰,原來你是個有名的記者。”
他在最後說:“你會覺得好笑嗎?我曾以為你會是我的另外一半。”
非典結束了。
第三章 雙城的創傷
進“新聞調查”的第一天,有個小姑娘衝我樂。一隻髮卡斜在她腦門上,耳朵上戴四五個滴哩哩的耳環,掛著兩條耳機線,走哪兒唱哪兒,一條短裙兩條長腿,嘰嘰呱呱,你說一句她有一百句。
她二十三歲,痛恨自己的青春,尤其見不得自己的紅嘴唇,總用白唇膏蓋著,“這樣比較有氣質”。哦,這好辦,我叫她老範。她掙扎了一陣子就順從了。
這姑娘大學畢業自報家門來應聘,領導每次開口問問題,她都立刻說:“你先聽我說……”張潔估計是以一種對女兒般的容忍,讓她留下來的。
“我是三無人員,”她說,“無知,無畏,無恥。”
我心想,你真是沒吃過虧啊姑娘。
她還挺會為自己找理論依據的:“有句話叫‘陰陽怕懵懂’,我就是懵懂,嘿。”是,瞧她找的題:一週之內,同一班級五個小學生連續用服毒的方式自殺,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獲救的孩子都保持沉默。媒體認為可能是邪教造成的。她到處找人,說來說去,沒人搭理,最後找到我。
我不相信太邪門的事,我更感興趣那個沉默的原因。
張潔看著我倆,心知這種節目多半是白花錢,平常選題都得有個七八成把握了才出發,不然徒手而歸成本太高,但他是個對姑娘們說不出個“不”字的領導。“去吧,省點錢,別雙機了,也別帶錄音師了,一個攝像就夠了……哎哎,也別帶大機器了,帶臺DV。”他說。
從機場出來打車,師傅姓毛,一臉西北人的清剛,車上放著一盤鄧麗君,他聽了好多年,放的時候像鋼絲似的。我和老範搖頭擺尾地跟著合唱《償還》:“沉默的嘴唇,還留著淚痕,這不是胭脂紅粉……”毛師傅從後視鏡裡看我倆一眼,又看一眼,樂了。
西北壯闊,赤金的油菜花開得像河一樣,沒完沒了。青蒼的山轉過一彎,還是。
我說我也喜愛美劇《老友記》,陪我多少年。老範“哈”一聲撲上來,搖得我披頭散髮。
同行說當地政府不支援媒體採訪。趁著月黑風高,我們找到最後一個服毒的小楊家。
武威在河西走廊,古稱涼州,雙城是這西部邊塞的一個小鎮,三萬多人,過了晚上十點,只有幾戶燈光。小楊家燈是亮的,院子裡一塊菜地,堆著化肥,一根水泥管子上晾滿了鞋。父親醉酒剛回,紅著臉,粗著脖子敞著懷,說不清話,母親坐著一句話不說。我們剛坐下,大門“咣”一響,來了五六個當地大漢,不說是誰,要趕我們走。老範跟他們吵人權和新聞自由,雙方驢頭不對馬嘴,倒是能互相抵擋一陣子。
我抓住機會問小楊:“你願不願意和我一塊回武威,回我們住的酒店採訪?”那男孩子之前垂著細脖子,只看到兩彎濃眉毛,一直不說話。我不抱指望地問了這麼一句,但他說:“我願意。”
我蹲在地上,有一秒鐘沒回過神,居然問他:“為什麼?”
他說:“因為我看過你關於非典的報道。”
幾個月前做非典報道得到的所有榮譽稱讚,都比不上這一句。
回酒店的路上,毛師傅老到得很:“後面有車跟。”我們往後看,普通黑桑塔納,只有一個司機,後座上沒人。
我們在酒店下車。第二天,毛師傅來接我們,說昨晚我們走後,桑塔納上下來兩個人,上了他的車,問:“剛才那幾個人是哪兒的記者?”
毛師傅直接把車拉到110,把兩個人卸在警察那兒,回家睡覺去了。
後來知道這倆人是鎮長和他的同事。我們去找:“這事兒還用這麼躲閃啊,跟你們又沒啥關係。”
鎮長心一下就寬了,把遮著半邊臉的大墨鏡摘了。
我奇怪:“當時我怎麼沒看見你們呢?”
他得意:“哎呀,你往後一看,我們兩個立刻倒在後座上。快吧?”
採訪小楊,他不肯說什麼原因。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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