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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不去兒子家住,非得修自己的房子,還拒絕別人動手。
“我把這房子掀球了!”他五十多歲的兒子喊不下他,急了。
我們去了,爺爺一看人多,煩了,下來。
我問:“您多大歲數了?”
他正在氣頭上,兩眼圓睜,手一甩:“沒得好大。”
村長在旁邊做工作,一邊樂:“他八十三。”又轉頭對他喊:“這是北京來的記者。”
老爺子不管記者是幹什麼的,聽到北京倒是氣平了:“北京來的,哦,北京來的,北京地震沒有?”
一臉關切,我挺感動。
聊了會兒,村長說:“他唱山歌唱得最好。”
我哄他:“唱一個吧。”
老爺子犟得很:“不唱。”誰說也不行。
後來幾天,他還住在半塌的房子裡,天光從殘瓦上漏一滿地。白天也點一堆柴火,跟幾隻大肥貓圍在火邊,頭髮亂蓬蓬,手抄在藍布裙裡,臉映得微紅。他耳朵背,也不懂普通話,我每次經過他家門就大喊一聲“爺爺”,這個詞他聽得懂,每次都一樂,滿嘴沒牙。
臨走前一天,傍晚吃完飯,在葉哥家坐一堆閒聊。村裡人聽說我們要走,都聚來說話,天暗下來,一個一個深灰淺灰的影子,路邊蹲著,或者坐在石頭上。男人說縣城裡的樹、房子和路,女人們聽著,拿樹枝子在地上劃拉,有時候自顧自低聲說上一陣子,把小貓拿來撫弄一會兒。暮色裡看不見臉了,聽著點聲音也是個熱乎氣兒。
爺爺忽然從坡上下來,人前一站,直接開口唱了一段,唱完了,拔腿就走。弄得我們手忙腳亂,幸好還錄上了幾句。
後來羅陳把爺爺唱的歌放在每個節目段落的開頭。聽不懂他唱什麼,讓村裡人翻譯,他們也說聽不懂。但那段時間我醒時夢裡都是那幾句,老覺得他在唱“什麼什麼楊柳坪哦……村噥”,唱得我心裡一起,一落。
幾年後,說起這期節目,草姐姐才說:“你們當時在四川,第一天拍完傳回來的片子,領導看了有點擔心,說這樣的片子會不會太灰色,乾脆讓他們回來吧。”但她沒有轉告我們,也不干預,日子一天天過去,生活最終從片子裡流淌出來,審片的時候,“大家都接受,臺長都哭了”。
當時來不及想這些,羅陳趕這個節目三天沒睡,實在困得不行了,我說我來寫後面的解說,你去睡會兒吧。他和衣在沙發上倒一會兒寫完我去找張潔:“這期讓我配音吧。”他看我一眼,我當時重感冒,鼻音重得可怕。
我問他:“你覺得這聲音行麼?”
他還在沉吟。
我說:“你不讓我配我跟你拼了。”
配完音,我回到家,才收拾行李,把沾滿泥土的靴子放在架子上,擦掉暴雨打在桌上的黑點,把催我領郵件的單子揉成一團扔到垃圾袋,洗一遍衛生間,潔廁靈濺在手腕上有些腐蝕的疼。袋子裡的東西——望遠鏡、電筒、頭燈、救生衣,一一放好,洗臉的時候我看到髮際線和臉上的顏色相差很大,胸脯和胳膊上完全是棕黑色。
要了外賣吃,在一堆書的底下找到安德森·庫珀的書。他是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的記者,作過很多災難和戰爭的報道,在序言裡他寫道:“回到家裡,等待我的是一疊疊的賬單和空蕩蕩的冰箱。去超市買東西,我會完全迷失……一群女孩一邊喝著水果顏色的飲料,一邊談著化妝品和電影,我看見她們的嘴唇在動,看見她們燦爛的笑容和挑染的頭髮,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我會低頭看著自己的靴子,然後看到上面的血跡。”
窗外小區門人們剛剛打完球回來,互相拍打著哈哈大笑。
“我在外面待得越久,情況就越糟糕,回來後甚至無法開口說話。”他說,“我會去看電影,去見朋友,可幾天後,我發現我又在看飛機的時刻表,尋找可以前去報道的地方和事件。”
我們都努力把自己報道的世界與生活分隔開,但是都發現自己已經成為它的一部分。
他說:“我以為我能就此脫身而出,不受任何影響和改變,但事實卻是我根本無法解脫。根本不可能做到視而不見,即使不聽,痛苦還是能滲透到你內心深處。”
節目播出後,一位素不相的導演打電話來說“安排讓你朗誦一首詩”,就要跟我談論內容我打斷她:“不,不朗誦。”
她有點意外:“這可是念給大地震的。”
“我是個記者,不適合唸詩。”
她還繼續說。
“我知道這詩很好,這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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