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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結果這些當地電視臺的不幹,覺得這不夠氣氛,愣要給人家買一掛紅鞭炮,讓農民拿一竹竿挑著、舉著,他們就拍。農民被他們擺佈得已經莫衷一是,不知道該怎麼弄,整個人的狀態都不準確了,所以我們沒有拍好。”
陳虻聽完說:“你為什麼不把擺拍新聞的過程拍下來呢?”
大家都愣一下。
他說:“在認識這個事件的時候,有一個干預它的事件發生了,但你原本可以透過拍攝它,看到這背後更深刻的真實,你失去了一次認識它的機會。”
見面會上,有位高位截癱的女性被介紹是身殘志堅的典型。會後錢老師帶我們去了她家。
採訪時,我才知道,地震後她脊髓斷裂,定下婚約的戀人離開,她嫁給了另一位殘疾人,醫生說她不能生孩子,但她決定當一次母親——“我要奪回地震從我身邊奪走的一切”……小孩生下來了,但不到三個月就夭折了,之後她三年沒出門,把自己囚禁在家裡。
見面會的當天,是當年她兒子夭折的日子。現場需要的,是一個抗震救災的典型,她說:“無法表露一點哀傷。”
我以為她會憤怒或者難受,但沒有。她拿出當年寫的書,說在那個年代她也曾經塑造過自己,捏造過情節。她在書裡寫,地震之後,哥哥看到她被壓在木板下面動不了,卻沒救她,而是先去救別人。她疼得撕心裂肺,她哥哥卻在救完三個外人之後才來救她……但真實的情況是,她哥哥當時非常著急,和別人一起把她抬上了擔架。
她拿出書來給我看,不掩飾,也沒辯解。
去唐山之前,我對這段歷史瞭解很少,我是帶著逆反、帶著“認識歷史,吸取教訓”的預設去的。但她是活生生的人,一邊把頭髮編成辮子,一邊帶著點羞赧問我:“這樣上鏡行嗎?”我端詳一會兒,把口紅給她,讓她塗上一點。我問她採訪前要不要先去上個廁所,她挺平靜地說:“癱瘓後小便失禁是感覺不到的,常常是褲子尿溼了才知道,來不及,只能在輪椅裡坐深一些。”
罪是她受的,但她沒有痛恨過去,連底掀翻。她一直留著七十年代與戀人的通訊,怕這些信腐壞,就把信剪下來貼在本子裡,在旁邊手抄一遍,這樣想看信的時候,就不必翻看原件了。十年前她與戀人重見,男人看到她坐在輪椅上的模樣,放聲痛哭,她反過來安慰他。三十年來,她承受這一切,就像接受四季來臨。
採訪這樣的人,如果只是為了印證自己已經想好的主題,這個主題不管多正確,都是一種妨害。談了一個多小時後,她說:我接受了這麼多采訪,但我從來沒這麼談過。
我只是一直在聽而已,聽我從沒經歷過的生活。
她說地震後躺在地上,天上下著雨,她渴極了,張開嘴,接雨水喝。她的手碰到一條大腿,還以為是死人呢,沿著那條腿往上摸,摸到腰上才發現是自己的身體,腿已經沒有任何知覺。她抬頭看四周:“我覺得我已經破碎了,和唐山一樣。整個都拾不起來了,我後來所做的不過是把我一點點撿回來然後拼湊在一塊,跟唐山一樣。”
我小臂上全是碎雞皮疙瘩,就像那雨水也澆在我的身上。
唐山的節目播了。有記者問我:“這樣的節目有什麼呢?不過是把我們對災難的想象具體化了。”
我說:“錢鋼在八十年代已經意識到文學的本質是人,災難的本質就是災難。過了二十年,我們又重新回到這個軌跡上。換句話說,錢鋼在八十年代所做的那些努力,放到現在也並不奢侈。”
還有人在節目留言裡問我:“有那麼多人民更關心的事,為什麼要做陳年的舊事?”
是,土地拆遷,醫療事故,教育腐敗……哪一項都是“人民”更現實更切身的問題。為什麼要去掀動陳舊的歷史?
很多人也問過崔永元這問題。
二〇〇八年,他離開了新聞,去做口述歷史的工作,訪問當年參加過抗日戰爭的中國老兵。走之前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這時代太二,我不跟了。”
有一年他去日本NHK電視臺,密密麻麻的中國影像資料。操作的小姐問他看什麼?他說看東北。問東北什麼,他說看張學良,“張學良調出來了,最早的是九·一八事變三天後的九月二十一日,三十分鐘,張學良的演講。我記得很清楚,裡面說了一句,委員長說,兩年之內,不把日本人趕出滿洲,他就辭職。這是張學良演講裡說的,我當時很受刺激。”
他的刺激是,我們也是電視工作者,但沒有這樣的資料,“而且這三十分鐘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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