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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特派員在大家都盼著他時來了。
這天,雨水從很深的天空落下來。冬天快到了,冰涼的雨水從很高的灰色雲團中淋瀝而下。下了一個上午,到下午就變成了雪花。雪落到地上又變成了水。就是這個時候,黃特派員和隨從們的馬匹就踩著路上的一汪汪雪水叭嘰叭嘰地來了。黃特派員氈帽上頂著這個季節唯一能夠存留下來的一團雪,騎在馬上來到了麥其一家人面前。管家忙著把準備好了的儀仗排開。
黃特派員說:“不必了,快冷死我了!”
他被人擁到火盆前坐下,很響地打了兩個噴嚏。好多種能夠防止感冒的東西遞到他的面前,他都搖頭,說:“還是太太知道我的心思。到底是漢族人。”
土司太太是把煙具奉上了,說:“是你帶來的種子結的果子,也是你派人煉製的,請嚐嚐。”
黃特派員深吸一口,吞到肚子裡,閉了眼睛好半天才睜開,說:“好貨色,好貨色啊!”
土司急不可待地問:“可以換到多少銀子。”
母親示意父親不必著急。黃特派員笑了:“太太不必那樣,我喜歡土司的直爽,他可以得到想不到的那麼多銀子。”
土司問具體是多少。
黃特派員反問:“請土司說說官寨裡現在有多少,不要多說,更不要少說。”
土司叫人屏退了左右,說出自己官寨裡有多少多少銀子。
黃待派員聽了,摸著黃鬍鬚,沉吟道:“是不少,但也不是太多。我給你同樣多的銀子,不過你要答應用一半的一半從我手裡買新式武器把你的人武裝起來。”
土司欣然同意。
黃特派員用了酒飯,看了歌舞,土司太太支使一個下女陪他吃煙,侍候他睡覺。
一家人又聚在一起。聚在一起幹什麼,開會。是的,我們也開會。只是我們不說,嗯,今天開個會,今天討論個什麼問題。我們決定擴充套件銀庫。當晚,信差就派出去了,叫各寨頭人支派石匠和雜工。家丁們也從碉房裡給叫了出來,土司下令把地牢裡的犯人再集中一下,騰出地方來放即將到手的大量銀子。要把三個牢房裡的人擠到另外幾個牢房裡去,實在是擠了一些。有個在牢裡關了二十多年的傢伙不高興了。
他問自己寬寬敞敞地在一間屋子裡呆了這麼多年,難道遇上了個比前一個土司還壞的土司嗎?
這話立即就傳到樓上了。
土司抿了口酒說:“告訴他,不要倚老賣老,今後會有寬地方給他住。”
麥其就會有別的土司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那麼多銀子,麥其家就要比歷史上最富裕的土司都要富裕了。那個犯人並不知道這些,他說:“不要告訴我明天是什麼樣子,現在天還沒有亮,我卻看到自己比天黑前過得壞了。”
土司聽了這話,笑笑說:“他看不到天亮了,好吧,叫行刑人來,打發他去個絕對寬敞的地方吧。”
這時,我的眼皮變得很沉重了。就是用支房子的柱子也支不住它。這是個很熱鬧的夜晚,可我連連打著呵欠,母親用很失望的眼神看著我。可我連聲對不起也不想說。這個時候,就連侍女卓瑪也不想送我回房裡睡覺。但她沒有辦法,只好陪我回房去了。我告訴她不許走開,不然,我一個人想到老鼠就會害怕。她掐了我一把,說:“那你剛才怎麼不想到老鼠。”
我說:“那時又不是我一個人,一個人時我才會想起老鼠。”
她忍不住笑了。我喜歡卓瑪。我喜歡她身上母牛一樣的味道。這種味道來自她的胯下和胸懷。我當然不對她說這些。那樣她會覺得自己了不起。我只是指出,她為了土司家即將增加的銀子而像父親他們那樣激動沒有必要。因為這些銀子不是她的。這句話很有效力,她在黑暗裡,站在床前好長時間,嘆了口氣,衣服也不脫,就便著我睡下了。
早上起來,那個嫌擠的犯人已經給殺死了。
凡是動了刑,殺了人,我們家裡都會有一種特殊的氣氛。看上去每個人都是平常的那種樣子。土司在吃飯前大聲咳嗽,土司太太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好像那裡特別經不起震動,不那樣心就會震落到地上。哥哥總是吹他的飯前口哨。今天早上也是一樣,但我知道他們心裡總有不太自然的地方。我們不怕殺人,但殺了之後,心頭總還會有點不太瞭然的地方。說土司喜歡殺人,那是不對的。土司有時候必須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