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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說:“我向書正借,啊借的,我說借,借半斤,啊他,他嗇皮,只借,借一兩。”夏天義說:“你家沒菜油?”武林說:“我,我幾,幾個月沒,沒見油,油花啦!”夏天義說:“瞧你這日子!”武林說:“年好過,月好,啊好過,日,日子難,難,難過麼!天義叔,國家不,不是老,老有救濟糧救濟款,款的,這幾年咋,咋不給,發,啊發呢?”夏天義說:“你這個老救濟戶,吃慣嘴啦?現在誰還給你救濟呀!前幾年豐收著,你攢的糧油呢?”武林說:“黑娥碔,碔賣×的把,把我的油,油,都轉,轉了麼。這賣,賣×的!”夏天義一下子噎住了,說了句:“你羞你老人哩!”匆匆走過。走過了,又返過身,說:“把這個鳥巢給我。”武林就把鳥巢給了,說:“這燒飯,美,美,得很哩!”
夏天義要了那個鳥巢並不去燒飯用,他想到了我的那棵樹,要把鳥巢系在樹上招鳥兒來哩。他捧著鳥巢走到小河邊的橋頭,那裡是我和啞巴約等的地方,但那天我去得晚,啞巴也恰巧去得晚,夏天義以為啞巴累了貪懶覺,又以為我忙自家地裡事,他就獨自先往七里溝去了。
進了七里溝,溝裡的霧還罩著,夏天義鼻子嗆嗆的,打了個噴嚏,霧就在身邊水一樣地四處流開,看到了那些黑的白的石頭,和石頭間長著的狼牙刺。夏天義把鳥巢系在了我的那棵樹上,然後蹴下身去嚶嚶地學著鳥叫,企圖能招引鳥來,但沒有鳥來,也沒有響應的鳥聲,他就拿手抓起像浪一樣在樹邊滾動的霧,抓住了卻留不得,伸開五指什麼都沒有,指頭上只冒熱氣。夏天義就是在這個時候看見了七里溝平平坦坦,好像是淤出了平坦的土地,地裡長滿了包穀,也長滿了水稻,而一畦一畦的地埂上還開了花,大的高的是向日葵,小的矮的是芝麻和黃花菜,有螢火蟲就從花間飛了出來。哎呀,螢火蟲也是這麼大呀!哎,黑了,哎,亮了,亮的是綠光。夏天義猛地怔了一下,看清了那不是螢火蟲,是狼的一對眼睛,一隻狼就四腿直立著站在那裡。夏天義一下子腦子亮清了,對著哩,是狼!足足有二十年沒見過狼了,土改那年,他是在河堤植樹時,中午碰見了狼,狼是張了大口撲過來,他提了拳頭端端就戳到狼嘴裡。他的拳頭大,頂著了狼的喉嚨,狼合不上嘴,氣也出不來,他的另一隻手就伸過去摳狼的眼珠子,狼就掙脫著跑了。他將打狼的事告訴了人,沒人肯相信,他也不相信自己竟能把拳頭塞在狼嘴裡,但他確實是拳頭塞進狼嘴裡了,狼才沒了力氣,而石堤下有狼的蹄印和狼逃跑時拉下的一道稀屎。這件事曾經轟動一時。現在,夏天義又和狼遇到了一起,夏天義過後給我說,這或許是命裡的定數哩,要不咋又面對面了狼呢,這狼是不是當年的那隻狼,或者是那隻狼的後代來複仇呢?但夏天義不是了當年的夏天義,他老了,全身的骨節常常在他勞動或走動中嘎嘎作響,他再也不是狼的對手了。夏天義當時是看了一下週圍,身前身後沒有制高點,即便有一個大石頭,他也再無法跳上去。他沒敢再動,硬撐著,警告自己:既然逃不脫,就不要動,讓狼吃不准你已經老了。夏天義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站著,站了許久,隱隱約約聽到了溝口有了啞巴的哇哇聲,他瞧著狼是低下了頭,然後扭轉了身子,鑽進了一片白棉花似的霧裡,那條拖地的尾巴一掃就不見了。
《秦腔》第二部分9(2)
這件事,夏天義沒有像幾十年前在河堤上和狼鬥打後立即告訴了人,他是在二十天後才說給了我和啞巴。我是半信半疑,信的是夏天義從來不說誆話,他把這件事當成他一生很羞愧的事,所以在二十天後才說給了我們;疑的是如今哪兒還有狼呢,我和啞巴曾三次半夜裡到七里溝,走遍了每一個崖腳,每一叢梢林,都沒見到過狼。但我現在回想,那一天我和啞巴遲去了七里溝,來運首先叫著跑到了夏天義身邊,夏天義是直戳戳地站著,臉色蒼白,五官僵硬得像是木刻的。我說:“天義伯,你來得早?”他沒有回答,也沒有看我。我說:“你咋啦,伯!”將他一拉,他一下子倒在地上,像是倒了一捆柴。他說:“我的腿呢,腿呢?”我捏著他的腿,他沒感覺。等緩過了一會兒神,夏天義說他頭暈,我們扶他進木棚歇下,我看見了他的褲襠是溼的,而且一股臊味。
我和啞巴都以為夏天義是真病了,也不往別處想,到了中午,夏天義從木棚裡出來,卻變成了另一個模樣。他是突然地吼了三聲,對面崖畔上的巖雞子起飛了三隻,嚇得我打了個哆嗦。我疑惑地看著他,他給我招手,要我和啞巴過去同他扳手腕。我一搭手,他便把我的手按倒了,而且使勁握我,我感覺骨頭都要被握碎了,他還不丟手。啞巴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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