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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睡下就喊脊背疼。”俊奇娘說:“他那老胃疼還犯不犯?”二嬸說:“不當幹部了,反倒慢慢好了。”俊奇娘說:“他年輕的時候可是一吐一口酸水哩。”就又想起了過去的事,不再怨恨,倒有些得意,然後不出聲,眯起眼睛靠在了炕牆上。二嬸說:“你咋不說了?”俊奇娘說:“我作念起一個人了。”二嬸愣了一下,長長出了口氣,說:“你還好,還有個人作念哩,我一天到黑在屋裡,啥都想想,啥都想不出來。”兩個人嘿嘿笑起來,二嬸突然住了笑,歪著頭聽,說:“鬼,咱說的啥話呀,別讓人聽到!院子啥在響?”俊奇娘趴在窗縫往外看,說:“是貓。”就又沒鹽沒醋地說閒話。
這一天,二嬸���地點著柺杖到了俊奇孃的廈屋門外,聽見俊奇娘在和人說話,就拿柺杖敲門,俊奇娘一看,忙扶她進去。二嬸說:“和誰說話的?”俊奇娘說:“和俊奇他爹麼。”二嬸說:“和俊奇他爹?”俊奇娘說:“我再不和他爹說了,那死鬼害了我一輩子,再打我我也不說了!”二嬸說:“他還打你?”俊奇娘說:“我沒事了就和他說話哩,可昨兒中午我出門,咣地頭就撞在門上,一定是死鬼打了我。你摸摸,頭上這個包還沒散。我讓俊奇一早起來去他爹墳上燒紙了,讓他拿了錢走遠!他打我哩?!”兩人又說笑了一回,就都不言傳了,差不多默默坐了一個小時,二嬸說:“太陽下臺階了沒?”俊奇娘說:“下臺階啦。”二嬸說:“才下臺階?天咋這麼長的!”俊奇娘說:“又沒要吃飯呀。你說咱活的有啥作用,就等著吃哩,等著死哩麼。”二嬸說:“還死不了呢,我得回去做飯呀,他是個餓死鬼,飯不及時就發脾氣呀!”摸著到家,卻仍不見夏天義回來,罵了一句:“那麻將有個啥搓頭!”自個去籠裡取饃要到鍋裡餾一餾,可籠裡卻沒有了饃。
《秦腔》第二部分8(8)
籠裡的饃是夏天義一早全拿走了。在七里溝裡,我們在溝壩上的一片窪道里清理了碎石和雜草,挖開席大一塊地,地是石碴子土,就拿紬頭扒溝崖上的土,再把土擔著墊上去。夏天義告訴我們,好好幹,不要嫌墊出的地就那麼席大,積少可以成多,一天墊一點,一個月墊多少,一年又墊多少,十年八年呢,七里溝肯定是一大片莊稼地,你想要啥就有啥!”我說:“我想要媳婦!”夏天義說:“行麼!”他指著地,又說:“你在這兒種個東西,也是咱淤地的標誌,要是能長成長大了,不愁娶不下個媳婦!”夏天義肯定是安慰我說的,但我卻認真了,種什麼呢,沒帶任何種子,也不能把崖畔的樹挖下來再栽種在這裡呢?我把木棚頂上的一根木棍抽了下來,插在了地裡。啞巴就格格地笑,他在嘲笑一根木棍能栽種活嗎?我對木棍說:“你一定要活!記住,你要活了,白……”我原本要說出白雪,但我沒敢說出口,啞巴又撇嘴了,手指著我的褲襠,再擺了擺手。他是在羞辱我,我就惱了他。那個下午,我沒理啞巴,他在東邊搬石頭,我就在西邊搬石頭,他擔一擔土,我也擔一擔土。夏天義說:“賭氣著好,賭氣了能多幹活!”他每一次拿出兩個饃分給我一個啞巴一個,吃完了再拿出兩個饃還是一人一個,他卻不吃。我說:“天義伯,你咋不吃?”夏天義說:“我看著你們吃。”我說:“看著我們吃你不饞呀?”夏天義說:“看著你們吃我心裡滋潤。”啞巴就先放了一個屁,但不響,又努了幾下,起了一串炮。
晚上回來,夏天義脊背癢得難受,讓二嬸給他撓,又喊叫渾身疼,二嬸覺得奇怪,三盤問兩盤問,才知道了夏天義一整天都在了七里溝,就生了氣,和夏天義搗開了嘴。夏天義沒有發火,倒好說好勸,末了叮嚀不要給外人提說,他以後每天都去七里溝,只需早起能給他蒸些饃饃,調一瓦罐酸菜就是了。他說:“不累,我這麼大年紀了還不知道照顧自己嗎?”這樣又去了幾天,二嬸終於把事情告訴了慶滿,慶滿就有些生氣,他知道爹能去七里溝,得仗著力氣像牛一樣的啞巴,就在啞巴晚上回家換褲子時教訓啞巴。啞巴個頭已比慶滿高出半頭,一臉的紅疹疙瘩。他的褲子破了,露出半個黑屁股,脫了讓娘補,慶滿的媳婦忙著擀麵條,說尋你爹去,慶滿就大針腳補,一邊補一邊埋怨啞巴像土匪,新褲子穿了三個月就爛成這樣,是屁股上長了牙了?啞巴只坐在那裡吃饃,一個饃兩口,全塞在嘴裡,腮幫上就鼓了兩個包,將柱子一樣的腿搭在門檻上,腳臭得燻人。慶滿說:“你是不是跟你爺去七里溝了?”啞巴的舌頭撬不過來,來運在旁邊說:“汪!”慶滿又說:“你長心了沒有,你爺要去七里溝你不阻攔還護著他?”來運又說:“汪!”慶滿罵道:“你不願意著你孃的×哩,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