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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明說,大清早的,王大夫已經累得快虛脫了,但“假鈔”這根筋繃得卻是筆直。就站在那裡猶豫。不停地撫摸手裡的小費。日本朋友望著王大夫猶豫的樣子,以為他嫌少,想一想,就又給了一張。還是短了一些,窄了一些。這一來王大夫就更狐疑了,又給一張是什麼意思呢?難道錢就這麼不值錢麼?王大夫拿著錢,乾脆就不動了。日本朋友也狐疑了,再一次抽出了一張。他把錢拍在王大夫的手上,順手抓住了王大夫的一個大拇指,一直送到王大夫的面前。日本人說:“幹活好!你這個這個!”王大夫捱了誇,更不好意思說什麼了,連忙道了謝。王大夫一直以為自己遭了騙,很鬱悶,還沒臉說。他把三張“小”費一直揣到下午,終於熬不住了,請一個健全人看了,是美金。滿打滿算三百個美金。王大夫的眉梢向上挑了挑,咧開嘴,好半天都沒能攏起來。
錢就是這麼瘋。一點都不講理,紅了眼了。它們一張一張的,像阿拉伯的神毯,在空中飛,在空中竄。它們上升,旋轉,翻騰,俯衝。然後,準確無誤地對準了王大夫的手指縫,一路呼嘯。王大夫差不多已經聽到了金錢詭異的引擎。它在轟鳴,伴隨著尖銳的哨音。日子過得越來越刺激,已經像戰爭了。王大夫就這樣有錢了。
王大夫在戰爭中迎來了他的“春天”。他戀愛了——這時候時光已經逼近千禧,新的世紀就要來臨了。世紀末的最後一天的晚上,小孔,一個來自蚌埠的盲姑娘,從深圳的另一側來到了火車站,她看望王大夫來了。因為沒有客人,推拿房裡寂寥得很,與千禧之年的最後一夜一點也不相稱。盲人們擁擠在推拿房的休息室裡,東倒西歪。他們也累了,都不說話,心裡頭卻在抱怨。他們在罵老闆,這樣的時候怎麼可以不放假呢?但老闆說了,這樣的時候怎麼能放假?別人的日子是白的,你們的日子是黑的。能、一樣麼?別人放假了,玩累了,你們才有機會,誰知道生意會邁著哪一條腿跨進來?等著吧!一個都不能少。推拿師們等倒是等了,可是,生意卻斷了腿了,一個都沒有進來。王大夫和小孔在休息廳裡乾坐了一會兒,無所事事。後來王大夫就輕輕地嘆息了一聲,上樓去了。小孔聽在耳朵裡,幾分鐘之後也摸到了樓梯,到樓上的推拿室裡去了。
推拿房裡更安靜。他們找到最裡邊的那間空房子,拉開門,進去了。他們坐了下來,一人一張推拿床。平日裡推拿房都是人滿為患的,從來都沒有這樣冷清過。在千禧之夜,卻意外地如此這般,叫人很不放心了。像佈置起來的。像刻意的背景。像等待。像預備。預備什麼呢?不好說了。王大夫和小孔就笑。也沒有出聲,各人笑各人的。看不見,可是彼此都知道,對方在笑。笑到後來,他們就詢問對方:“笑什麼?”能有什麼呢?反過來再問對方:“你笑什麼?”兩個人一句連著一句,一句頂著一句,問到後來卻有些油滑了,完全是輕浮與嬉戲的狀態。卻又嚴肅。離某一種可能性越來越近,完全可以再接再厲。他們只能接著笑下去。笑到後來,兩個人的腮幫子都不對勁了,有些僵。極不自然了。接著笑固然是困難的,可停止笑也不是那麼容易。慢慢地,推拿房裡的空氣有了暗示性,有了動態,一小部分已經盪漾起來了。很快,這盪漾連成了片,結成了浪。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波浪成群結隊,彼此激盪,呈現出推波助瀾的勢頭。千軍萬馬了。一會兒洶湧到這一邊兒,一會兒又洶湧到那一邊。危險的跡象很快就來臨了。為了不至於被波浪掀翻,他們的手抓住了床沿,死死地,越抓越有力,越抓越不穩。他們就這樣平衡了好長的一段時間,其實也是掙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王大夫終於把他們的談話引到正題上來了。他嚥了一口,問:“你——想好了吧?”小孔的臉側了過去。小孔有一個習慣,她在說話之前側過臉去往往意味著她已經有了決心。小孔抓住床,說:“我想好了。你呢?”王大夫好半天沒有說話。他一會兒笑,一會兒不笑,臉上的笑容上來了又下去,下去了又上來,折騰了三四趟,最後說:“你知道的,我不重要。主要還是你。”為了把這句話說出來,王大夫用了太長的時間。小孔一直在等。在這個漫長的等待中,小孔不停地用手指頭摳推拿床上的人造革,人造革被小孔的指頭摳得咯吱咯吱地響。聽王大夫這麼一說,小孔品味出王大夫的意思了,它的味道比“我想好了”還要好。小孔在那頭就喘。很快,整個人都發燙了。小孔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了微妙的卻又是深刻的變化,是那種不攻自破的情態。小孔就從推拿床上下來了,往前走,一直走到王大夫的跟前。王大夫也站起來了,他們的雙手幾乎是在同時撫摸到了對方的臉,還有眼睛。一摸到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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