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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鹽熱敷。“老闆”最終是被鹽袋燙醒的,一醒過來就神清氣爽,是乾坤朗朗的空曠。“老闆”坐起來,眨巴著眼睛,用腦袋在空氣裡頭“寫”了一個“永”,說:“日親媽,舒服,舒服了!”沙復明說:“舒服吧?舒服了就好。”“老闆”意猶未盡,閉起眼睛又寫了一個“來”。最後的一捺他“寫”得很考究,下巴拖得格外地遠,格外地長,是意到筆到、意境雋永的模樣。司機最終“收筆”了,高高興興地扳回自己的下巴,說:“前天是在浴室做的,小丫頭摸過來摸過去,摸得倒是不錯。日親媽的,屁用也沒有,還小包間呢——還是你們瞎子按摩得好!”沙復明把臉轉過來,對準了“老闆”面部,說:“我們這個不叫按摩。我們這個叫推拿。不一樣的。歡迎老闆下次再來。”
第一章王大夫
王大夫——盲人在推拿房裡都是以大夫相稱的——其第一桶金來自於深圳。他打工的店面就在深圳火車站的附近。那是上一個世紀的世紀末,正是盲人推拿的黃金歲月。說黃金歲月都有點學生氣了,王大夫就覺得那時候的錢簡直就是瘋子,拼了性命往王大夫的八個手指縫裡鑽。
那時候的錢為什麼好掙呢?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香港迴歸了。香港人熱衷於中醫推拿,這也算是他們的生活傳統和文化傳統了。價碼卻是不菲。推拿是純粹的手工活,以香港勞動力的物價,一般的人哪裡做得起?可是,香港一回歸,情形變了,香港人呼啦一下就蜂擁到深圳這邊來了。從香港到深圳太容易了,就像男人和女人擁抱一樣容易,迴歸嘛,可不就是擁抱。香港的金領、白領和藍領一起拿出了擁抱的熱情,拼了性命往祖國的懷抱裡鑽。深圳人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了這樣的商機,一眨眼,深圳的推拿業發展起來了。想想也是,無論是什麼樣的生意,只要牽扯到勞動力的價格,大陸人一定能把它做到泣鬼神的地步。更何況深圳又還是特區呢。
還有一個原因也不能不提,那時候是世紀末。人們在世紀末的前夜突然來了一股大恐慌,這恐慌沒有來頭,也不是真恐慌,準確地說,是“虛火”旺,表現出來的卻是咄咄逼人的精神頭,每個人的眼睛裡都噴射出精光,渾身的肌肉都一顫一顫的——撈錢啊,趕快去撈錢啊!晚了就來不及啦!這一來人就瘋了。人一瘋,錢就瘋。錢一瘋,人更瘋。瘋子很容易疲倦。疲倦了怎麼辦呢?做中醫推拿無疑是一個好辦法。
深圳的盲人推拿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壯大起來的。迅猛無比。用風起雲湧去形容吧,用如火如荼去形容吧。全中國的盲人立馬就得到了這個振奮人心的好訊息。訊息說,在深圳,盲人嶄新的時代業已來臨。滿大街都是錢——它們活蹦亂跳,像鯉魚一樣在地上打挺,噼裡啪啦的。外地人很快就在深圳火車站的附近發現了這樣一幅壯麗的景象,滿大街到處都是洶湧的盲人。這座嶄新的城市不只是改革和開放的視窗,還是盲人的客廳兼天堂。盲人們振奮起來了,他們戴著墨鏡,手拄著盲杖,沿著馬路或天橋的左側,一半從西向東,一半從東向西,一半從南向北,另一半則從北向南。他們魚貫而入,魚貫而出,摩肩接踵,浩浩蕩蕩。幸福啊,忙碌啊。到了燈火闌珊的時分,另一撥人浩浩蕩蕩地過來了。疲憊不堪的香港人,疲憊不堪的居住在香港的日本人,疲憊不堪的居住在香港的歐洲人,疲憊不堪的居住在香港的美國人,當然,更多的卻還是疲憊不堪的大陸人,那些從來不在公共場合用十個手指外加一根舌頭數錢的新貴——他們一窩蜂,來了。他們累啊,累,從頭到腳都貯滿了世紀末的疲憊。他們累。累到了抽筋扒皮的地步。他們來到推拿房,甚至都來不及交代做幾個鍾,一躺下就睡著了。洋呼嚕與本土的呼嚕此起彼伏。盲人推拿師就幫他們放鬆,不少匆匆的過客乾脆就在推拿房裡過夜了。他們在天亮之後才能醒過來。一醒過來就付小費。付完了小費再去掙錢。錢就在他們的身邊,大雪一樣紛飛,離他們只有一劍之遙。只要伸出手去,再踏上一個弓步,劍尖“呼啦”一下就從錢的胸部穿心而過。兵不血刃。
王大夫也開始掙錢了。他掙的是人家的小零頭。可王大夫終究是窮慣了的,一來到深圳就被錢嚇了一大跳,錢哪有這麼掙的?恐怖了。他只是一個自食其力的人。什麼叫自食其力?能解決自己的溫飽就可以了。可王大夫不只是自食其力,簡直就像夢遊。他不只是掙到了RMB,他還掙到了港幣、日元和美金。王大夫第一次觸控到美金是在一個星期六的凌晨。他的客人是一個細皮嫩肉的日本人,小手小腳的,小費也小了一號,短了一些,也窄了一些。王大夫狐疑了,擔心是假鈔。但客人畢竟是國際友人,王大夫不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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