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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歷來都有不少讀者和論家鄙視、痛恨襲人。第三,襲人多次表示,她跟定了寶玉,在王夫人面前也是以寶玉一生的守護神自居。第十九回,襲人說寶玉只要依著她,“刀擱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寶玉一貫依著她,可是她怎麼樣呢?寶玉還活著,她就去嫁蔣玉菡了,高鶚續書,也就把她寫得很不堪,用“千古艱難惟一死”的詩句譏諷她。
究竟應該怎麼看待襲人?我覺得,曹雪芹他寫出了這麼一個生命存在,在他來說,從敘述的文筆裡,看不出作者主觀上的批判意味。曹雪芹對有的角色,最明顯的是趙姨娘,其次是邢夫人,那是把厭惡、貶諷,都直接流露在文字里的。對襲人不是這樣,甚至還恰恰相反,比如“情切切良宵花解語”這樣的回目,是把襲人當做寶玉生命中最切近的花朵來描寫的。像對待鳳姐,曹雪芹寫她的膽大妄為、潑辣狠毒,毫不手軟,但總體而言,卻還是讚賞愛惜居多。對襲人也是一樣,曹雪芹客觀地寫出了她的人性弱點,但總體卻還是肯定她的。對襲人,歷來讀者評家提出過三方面問題。第一個,襲人是否虛偽?你可以形成你覺得她虛偽的判斷,但是就曹雪芹寫她而言,我覺得恰恰是寫她的真誠——她真誠地覺得自己跟寶玉的性關係是合情合理的,真誠地認為寶玉也該由家長嚴格地管一管,真誠地覺得應該常常向王夫人彙報並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她真誠地認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寶玉好。那麼,她在生活上對寶玉的無微不至的照顧,已達到天衣無縫、滴水不漏的程度,是換成任何一個別的人想盡忠都難以達標的,她已經成了寶玉除精神生活以外的,全部俗世生活裡的依靠,她就是這樣一個人物。從我們讀者方面來說,我讀了書裡關於襲人的描寫,就懂得了有時候有的人的那份真誠甚至比虛偽還要可怕。第二個問題,就是襲人是否算個告密者?其實回答第一個問題的時候就等於把這個問題回答了,她很真誠,她覺得那是彙報,不是告密,她只是報告事實,沒有陷害誰的意思,既沒造謠,也沒誇大渲染,而且僅供王夫人參考,她心安理得。她也確實沒有想到,後來,會出現那樣的事態,攆晴雯,逐四兒、芳官,寶玉受大刺激,等等,但那要她負責任嗎?後來寶玉在百般無奈的情況下,就把思路轉向了宿命,轉向了天人感應,引經據典,說怪不得院子裡的海棠樹死了半邊,原來是晴雯不幸的預兆啊!一貫溫柔和順、似桂如蘭的襲人一下子火了,她說:“真真的這話越發說上我的氣來了,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就費這樣心思,比出這些正經人來!還有一說,他縱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便是這海棠,也該先來比我,也還輪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襲人理直氣壯,她沒有告密人的自我意識,當然也就沒有相關的愧疚與懺悔。
第三個問題則是,襲人既然發過誓,刀擱在脖子上,她也不會離開寶玉,那怎麼她後來卻去嫁了蔣玉菡呢?襲人嫁蔣玉菡,是八十回後的情節,高鶚寫的,只是他的一種思路,我的探佚心得跟他不同,我的思路是這樣的情節八十回後,很快會寫到皇帝追究榮國府為江南甄家藏匿罪產的事,賈府被第一次查抄,賈母在憂患驚嚇中死去,榮國府被迫遣散大部分丫頭僕人,負責查抄榮國府的就是忠順王。那時忠順王早從東郊紫檀堡逮回了蔣玉菡,留在身邊當玩物,那麼查抄榮國府,一些丫頭就可以當成戰利品,忠順王就可以從中拿一些來賞給他府裡的人,蔣玉菡聽說,就提出來要襲人。大家還記得第二十八回的事情吧,就在那回所寫的馮紫英家的宴席上,蔣玉菡知道了襲人是寶玉最重要的一個丫頭,那麼他在榮國府被抄後提出來要襲人是好意解救。襲人如被點名索要,就不得不去,當然,這有點刀擱在脖子上的味道了,但襲人人性中那軟弱苟且的一面佔了上風,她就沒有以死抗拒,而是含淚而去了。根據脂硯齋一條批語,那時候寶釵已經嫁給寶玉,那一波抄家後還允許他們留下一個丫頭——襲人臨走時候就說,好歹留著麝月。麝月在照顧寶玉生活方面是一個頗有襲人精細謹慎作風的丫頭,書裡有多次那樣的描寫,而且麝月一貫低調,跟各方面都無矛盾,不引人注意,因此被點名索要走的可能性不大。襲人就讓寶玉寶釵儘可能留下麝月,這樣她走了也放心一點,心裡頭好過一點。我的思路就是這樣,襲人她是在榮國府遭受突然打擊的情況下,被迫離去的,你要她怎麼辦呢?以死對抗?那樣會把事情弄糟,會連累到寶玉和整個榮國府。因此,你可以說她軟弱,卻不好說她是自私、虛偽與忘恩負義。
根據脂硯齋批語還可以知道,襲人嫁給蔣玉菡以後,還曾為陷於困境的寶玉寶釵夫婦提供物質資助,也就是供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