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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以後是否還活著?以什麼身份活著?如果死了,又是怎麼死的?曹雪芹究竟是不是他親兒子?究竟何時生?何時死?甚至究竟寫沒寫《紅樓夢》?也許今後能查到過硬的檔案,被公佈出來,但是在目前,不是我一個人,所有的研究者,都不得不採取使用旁證進行推測的辦法。
我們探討李紈也只能是這樣。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人得到了一本可信的曹雪芹創作筆記,上面明確地寫著,我是以生活裡的誰誰誰,來寫成書裡的誰誰誰。有的人一直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做原型研究,誤以為我要做的事情,就是來一番歷史性的索隱,把書裡的這個角色跟歷史上的哪個真人畫等號,又把哪個歷史上的真人跟書裡的某個角色畫等號。這樣的等號是萬萬不能畫的。我說秦可卿的原型是廢太子的女兒,我的意思是曹雪芹以這個真人的情況為素材,將其透過藝術想像,塑造成了這樣一個藝術形象。我說賈寶玉的原型就是曹雪芹自己,也並不意味著他是在給自己寫自傳。我說自傳性,意思是《紅樓夢》是一部具有自傳因素的小說,賈寶玉這個小說人物,是曹雪芹根據自己的人生經歷和生命體驗,加上虛構成分,進行了藝術昇華,而形成的一個藝術典型。我對書中所有人物、情節、細節乃至物件的探究,都是這樣的意思。自傳和具有自傳性的小說,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我使用時一直將其嚴格地區分開來。
大家應該都知道,世界上的小說,有的是基本寫實的,作者所使用的素材是生活中實際存在的;而有的小說呢,則是非寫實的,甚至完全是離開生活真實,憑空去架構出來的。寫實的小說很多,不必舉例了,完全不寫實的小說,比如阿根廷有個小說家博爾赫斯,他是個圖書館管理員,他寫的許多小說就不是從他自己的生活經歷出發,甚至也根本不是他在現實裡的所見所聞,他完全根據看到的書本上的東西,加以想像、昇華,最後形成他那種風格獨特的小說。例如他的名篇《小徑分岔的花園》,就是脫離實際生活的憑空設想。他那樣的小說也有人喜歡,也具有其獨到的美學價值,但是,研究他那樣的小說,顯然就沒必要搞原型研究。
而我為什麼熱衷於搞原型研究呢?我寫小說,基本上全是走寫實的路子。但是小說畢竟不是檔案材料,不是新聞報道,不是報告文學,即使以自己為素材,把自己當主角,也不能寫成自傳,寫成回憶錄,也必須要從素材出發,有一個昇華的過程。寫實性的小說,自傳性、自敘性、家族史的小說,尤其要重視這個昇華的過程。一九九零年,我開始構思我的第三部長篇小說《四牌樓》,我想把它寫成具有自敘性、自傳性、家族史特點的小說,構思過程中,我就來回來去地想怎麼昇華呢?怎麼完成從原型到藝術形象的創造過程呢?很自然地,我就想到了《紅樓夢》,對曹雪芹的文字進行一番探究,他那些藝術形象,是怎麼從原型演變昇華而來的?我要好好借鑑。所以至少對我來說,這種原型研究是非常有意義的,可以學以致用。一九九二年我寫成了《四牌樓》,後來得了一個上海優秀長篇小說大獎,二零零五年法國翻譯了裡面的一章《藍夜叉》,為之出了單行本。當然,我的寫作不能跟大師們相比,但是,對前輩文學大師的經典文字的探究,應該是我能夠做,也可以去做的事情。曹雪芹的《紅樓夢》,我篤信魯迅先生的八字斷語:“正因寫實,轉成新鮮。”我就是要鑽進去,探究曹雪芹他怎麼把生活裡的人物,演變昇華為小說裡的藝術形象。首先,我對他設計的金陵十二釵正冊中的十二位女性和賈寶玉進行原型研究,突破口選擇了秦可卿,就這樣一步步地,現在進行到了李紈。
我說了這麼多解釋自己研究動機和目的的話,應該不是多餘的。我相信跟大家坦露了心跡以後,我下面的探索就更能贏得理解。
我的研究方法,一是探討原型,一是文字細讀。我的細讀,已經體現在前面各講裡。大家應該還記得,講妙玉的時候,我講到她續詩,在她續出的十三韻裡,有兩句是“鐘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這意味著什麼?我認為,這是預示在賈府被查抄以後,大觀園裡其他地方都被勒令騰空,加上封條了,但還剩兩處允許暫住,成為例外。
為什麼櫳翠庵(寺)還可以鳴鐘禮佛?因為賈府有罪,所有的主子奴僕一律連坐,但是妙玉和她身邊的嬤嬤丫頭,並不是賈府的人,她們可以例外。當然,櫳翠庵產權不屬於妙玉,屬於賈府,被抄檢一番是難免的,當年王夫人做主,下的那個請妙玉入府的帖子,一定是被查出來了。在妙玉方面,她坦然無畏,人家下帖子請我,我來了,算個什麼問題?當時的理由很堂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