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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都記不清,我當時高二,說是去實習,其實是覺得活膩歪了,你煤礦不是天天倒塌嗎,我就去見識見識好了,真死在下面,我不怨恨老天爺。我去的地方叫李家坡,這裡產出的焦煤焦炭塊度大,裂紋小,抗碎強度好,抗磨性高,屬於特優焦炭,是最好的煉焦用煤,我家在那邊大的日進斗金的白口子有好幾個,黑口子反而少,我就偷溜過去,做的活兒是拉繩的,坑下運煤通道高低不平,總歸有個上下坡,你得用捲揚機利用掛在煤車車軸上的鋼絲繩,幫拉工‘上行’,偶爾客串一下補胎。安全係數比挖工和拉工都要高很多,後來認識了一個‘老頭’,姓孫,喊他老頭,不是因為他上了歲數,而是他資歷老,經驗豐富,是煤礦坑下的領導,這種‘老頭’,必須有威望,熟悉坑下所有運轉環節的銜接,善於指揮協調各個單元。孫老頭不喊挖煤,告訴我得說‘請炭’,他是老山西人,跟煤炭打了一輩子交道,有三兒一女,90年代初期帶著一家人挖窯子,因為只有挖出炭,他才能給兒子女兒掙出娶媳婦和嫁妝錢,他挖到第一個口子,賣給我父親賣了四十萬,挖第二個的時候,死了小兒子,是配的陰婚,對面死的閨女因為有高中文憑,要價是一般陰婚的好幾倍,孫老頭一咬牙答應了,說不能委屈了兒子。之後,孫老頭就一直在我父親礦下工作,一做就是小二十年,常年的勞作,無數次的大小事故,孫老頭臂力和聽力都極好,做事情駕輕就熟,每次下井前都習慣抽一袋旱菸,然後彆著那把時刻不離身的小板斧下井,黑口子比不上白口子,打個比方,後者在坑下支架都是用鋼柱,用機械液壓頂舉支撐頂部的,前者哪裡會這麼奢侈,能不支架就絕不會支架,實在不行的地方才用人力弄幾截坑木,孫老頭很厲害,耳朵聽聲音就知道哪裡有毛病,哪裡需要弄個木支架,所以所有人都喜歡見到孫老頭,除了老人能‘保命’,再就是他張嘴就有一串鄉土俚語和順口溜葷笑話,我也很樂意跟老人嘮嗑,他甚至能夠準確辨別坑外草叢裡那些一字排開一兩尺高的糞堆是誰的,孫老頭每次收下我送的煙,就會拉著我在煉焦爐旁邊蹲著看煙霧,說很多事情,他說前個五六年,隔壁哪個礦上的工人為了圖那每死一人煤老闆必須掏二十萬的硬性指標,會聯著夥兒把外地的流浪漢騙來打死,然後製造一個事故現場,再從親戚里弄個女人來假裝是死者的媳婦,一哭二鬧三上吊,拿到錢,就按事先說好的分攤。老人笑著說起有個鑽錢眼裡的溫州煤老闆太摳了,剋扣厲害,礦工實在受不了,就聯合起來,在某天夜裡派個會演戲的人跟他說大事不好啦,礦塌了,死了一百多個。那老闆直接嚇得尿褲子,當晚就逃了,聽說差點沒瘋掉。孫老頭還說有多少老兄弟怎麼死的,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死於哪一座煤礦的,說到最後,老人總會感慨,每一座口子下頭都有人命吶。但孫老頭說這話的時候,可能會有一些傷感,他卻從沒有什麼大悲大痛的神情,孫老頭是瘸了一條腿,是塌方的時候用小板斧砍掉的,大兒子就在他身後頭,沒能爬上來,跟著小兒子一起去了,所幸給孫老頭生了一對孫子孫女,香火沒斷。孫老頭留了一副上好的柏木棺材,是我幫他上油描彩的,他沒事就整天圍了它轉,一天又一天的,然後在門口石頭上抽著一袋旱菸,嘀嘀咕咕的,我有一次就問,老頭,想啥呢。他說,咋還不死捏,地下的兄弟們都等著一起喝酒呢。”
“後來呢?”李青斛終於轉頭,輕聲詢問。
“後來死了,區域性塌方,就死了他一個人,其餘年輕後生都被他有意無意趕出那個區域。孫老頭被挖出來後,直接抬進棺材。去年的事情,我當時在四川一個地方,是聽別人講的,說孫老頭死得不痛苦。”趙甲第緩緩道,又摸出了煙,依然因為風太大點不著。
“如果你再遲來十分鐘,我就跳下去了。”小青蟲指了指長江。
“那你比不上孫老頭,淹死會很痛苦,就算撈上來,死相也不好看。”趙甲第平靜道。
“如果我現在跳,你會救我嗎?”她問道,死死盯著趙甲第。
“我怕死,怕疼怕痛。怕很多人傷心。”趙甲第沒有回答問題。但答案是他會跟著跳,雖然他只會狗刨,但他不敢說出答案,怕她真的跳,“我不管別人是什麼看法,只是覺得一輩子是很長的時間,愛一個人是很長的事情。我不是因為我家有錢,才走到今天這一步,但也不是因為經歷了一些,就想去對誰的人生指手畫腳。李青斛,你如果是喜歡上了誰,被傷害,就覺得人生沒啥意思,那好吧,我也是這麼過來的,我就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跟你說,沒什麼的,真正的好人,總會在某個地方等你,你必須再堅持一會兒,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