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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道理,因如薩金特一代資產階級肖像的寫實畫品早已無跡可尋,一位中國畫家有這等誠心誠意的模擬之作,1980年代美國人,絕對久違了。
再說下去,逸飛的人格,深植上海一地源遠流長的崇洋情結。這情結,在逸飛作品中未見文化認知的深度,但見刻意追求的強度,而這追求,又正是上海結束殖民期30年初開國門後,理所當然的單相思,異常熱烈而認真。比之滬上才子張愛玲、劉海粟、傅雷之流於西洋文藝的好教養,逸飛這代“文革”藝術家,不可能得其“真”,此不可強求也;再比“文革”同期教條作品之“土”,及1980年代油畫創作不倫不類之“洋”,則逸飛遠在紐約的經營,要算得既“洋”且“真”,品相好得多了。此後水鄉系列、古裝系列、西藏系列,則是本土題材異國化,異國眼光本土化,不論在域外抑或本國的收藏家那裡,正與西人的中國情結與國人的西洋情結相契合,得其所哉。
逸飛的美學理想,由他謂之為“古典”,其實近於沙龍,沙龍作風原本即是近東題材,極其異國情調的,故而為美國上世紀初的沙龍寫實繪畫所引鑑。逸飛選擇了美國,上海成全了逸飛,均可窺見內在的因緣,因1990年代的上海夢便是紐約夢,而人在紐約的陳逸飛於1990年代回上海,他成為紐約與上海在1990年代的私人中介與公共偶像,說來正好,其實很對。國中美術界對逸飛的近作多有輕視與非難,恐怕是不瞭解美國,也不願瞭解逸飛與上海。我們不能因他的迷戀“古典寫實”,便拿去和歐洲正脈比,非要比,國中幾代畫家誰有資格比?倘若放下這一節,則小範圍看,逸飛自1970年代至1990年代,委實給上海地面的繪畫故事作了戲劇性的交代,大範圍看,則國中繪畫圈數十年可數的人物中,豈能缺一個陳逸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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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陳丹青筆下的陳逸飛(7)
陳丹青對陳逸飛在藝術領域的多方出擊,多方實踐,給予充分的肯定。這一點,陳丹青特能理解,因為陳丹青這些年也在許多領域實踐。他稱陳逸飛是實踐家、行動家。
而逸飛長袖善舞,後來攤子鋪得那麼大,便是他自己在“文革”時也萬萬想不到。社會上於逸飛的觀感與議論,早已是他繪畫之外目不暇接的事業:於是又有側目與非難。從異議的一面看,說重了,便是少見多怪;從美國一面看,則事屬當然。美國文藝家做生意、出秀場、當明星、變角色,實在司空見慣,安迪·沃霍爾功名既就,出入衣香鬢影,偕從三教九流,一生至死,便是“公開展示的存在”。於是從逸飛那一面看,他倒是挑釁而放膽,索性把自己交給公眾與時代。1990年代什麼時代?全中國傳奇性大幅度轉型、現代化是也。他當初慨然出國,敢想敢幹,後來是相機歸來,愈加敢想敢幹。多少人有其心而無其力,有其念而無其膽。此所以逸飛式的人物不嫌其多,惟嫌其少,不然上海灘文藝時事豈不更精彩?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逸飛不是讀書人,而是行動家。
陳逸飛的離開,不只是陳丹青失去了一位知交,而是整個上海失去了他,整個中國藝術失去了他,國際藝術失去了他。
從《黃河頌》、《紅旗頌》的革命主題,到《大提琴手》、《潯陽遺韻》的異樣姿媚,陳逸飛坦然呈示了自己的情懷,而我們的國家與時代,以“文革”而改革,為他鋪墊了雙重背景,雙重機遇:三十多年來,逸飛時時代表著中國式的“先進文化”,與時俱進,與時俱榮。他可能階段性冒犯了半生不熟的時代,他也難免得罪到昔日圈內的友朋與合作者,而急於事功做大事,顧不得那許多——以我對逸飛的瞭解,他已是太過忙碌太周全,當聞知噩耗,我們誰都會承認,他仍在舊夢中,不甘斷念於做個藝術家,其代價,竟是自己的隱病與猝亡。
1983年我與逸飛紐約生芥蒂,此後不往來,今已過去二十二年了。近年人堆裡照面三四次,初略尷尬,旋即握手,滬語笑談如往昔:他有點發胖了,西裝筆挺,相貌堂堂。我倆眼睛對看著,有話不好說,心裡起傷感,我想起小時候——他是老朋友,他是我老師。
逸飛“文革”間舊寓,門牌13號。我說你不怕麼?他笑道:我生日就是13號。他的長子今已過而立之年,我見他時,孩子不過三五歲,童車裡坐著不肯聽話吃晚飯,逸飛嚇他,說我是警察,於是孩子滿嘴含飯捏我手背吻一吻,算是來告饒:這西來的動作想必是父母教給他,其時正當“文革”,上海人仍在自然而然學西洋……逸飛的幼子今也五歲了,我不曾見過,來日他長大成人,我跟他講講他父親怎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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