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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了什麼奇怪的話?鵠庫話是怎麼說的,我幾乎不記得了。”
方諸也笑:“一大串,我聽著開頭像是濯纓二字,便拿來做了你的名字。”
濯纓不語,茶杯內月影破碎離合,他著了迷一般看著。
“十五年了,可有想過回漠北去?”
濯纓胸臆中,像是瞬間開了個空洞。漠北……本以為一生也回不去的地方。
那塞外平川冬夏無盡更迭,一年到尾皆是飛沙走石的日子,只有夏季短短三四個月裡牧草瘋長,迫得草原上的人們只能縱馬賓士,跑在豺狼的前頭,跑在日子的前頭,跑在暴雪嚴霜的前頭,跑在死的前頭,跑得停不下來。天賜予草原之民的,就只有那樣嚴苛的生涯,可是在這樣的日子中草原之民依然保有他們的遊戲歌詠之心。他們坦然地活著,將生命視作願賭服輸的一局騎射摔角,遲緩者死,猶疑者死,衰弱者死,技藝不如人者死,毫無怨懟。
那有著說不出的快意與酣暢的故鄉啊。然而,正因為是鵠庫男兒,所以更是一諾千金,不移不易。
濯纓垂眼看著手裡薄胎青瓷茶碗,明透如鏡的碗沿漸漸無聲綻裂冰紋,黑曜石似的眼瞳泛起微淡的金。“義父說這種話,真夠稀罕。我回去了,您那三年工夫就算白費了?您不是天下最恨徒勞無功的人麼?”
方諸唇邊笑意更濃。“人說,數千年前北方草原上有個叫寺九的人,為了馴服天馬,耗費了十二年時間與之周旋,直到身如石,發如草,才終於找到機會騎上了天馬。天馬嘶鳴,在天地間踏著虹霓雲電又狂奔了十二年,寺九就在馬背上呆了又十二年。終於天馬甘心馴服,化為女子,與寺九生下了四個孩子,這四個孩子,就是鵠庫四部的祖先。”
濯纓笑容裡,起了微微的酸楚:“怎麼,講古麼?我比義父還熟些呢。”
“我見你第一眼,便明白你是一匹烈駒,怎樣威壓也是不屈的,除非讓你敗得心服。三年時間,已經是便宜的了。”方諸轉向霜平湖。對岸海市的屋裡點著燈。
“你已是個男丁,那麼,從今日起我營帳外不設守衛,武庫的刀槍弓弩也隨便你揀選。三年內你殺得了我,那麼就由得你回漠北去,任何人不可阻攔。可是,若是殺不了——”少年武將自馬上彎身,含笑的唇邊刀痕宛然,“你得喚我義父,聽我派遣。”
孩子聽了軍士傳譯的話,小獸般純烏眼眸裡金芒流轉,吐出一串鵠庫話來。傳譯軍士聽了頗為躊躇,方鑑明淡淡說:“你總不至於怕了個孩子罷。”
軍士急怒交加,額邊冒出了細汗。“這小蠻子說,他說,不止殺,他要把清海公烤、烤了吃……”
方鑑明長笑起來,手臂輕探,已將那孩子拎到馬背上,繼而揚鞭打馬直向大隊飛馳而去。其時老清海公戰死已有兩年,方鑑明以弱冠之年承繼父爵,紅藥原合戰時,也才不過二十二歲。
三年後的天享二年,開始有人留心到,年輕清海公身邊那名英挺少年稱呼他為“義父”。
二人心內各懷舊事,霜平湖上蓮葉起伏,只是無人言語。
“——可是,這麼一匹好馬圈養於犬豕群中,是暴殄天物。早晚你是要回漠北去的。我養育你十五年,教你武藝經略,是為了有朝一日看你風馳電掣。”方諸輕喟。
“義父,你身邊局勢未明,我願留在中原。”濯纓急切道。
“近來昶王府內漸漸有了動靜,眼看變亂將至,我亦想留你在京中,”方諸稍有動容,復又悄然嘆息,“只是有些事,非你不能。自海市見過你哥哥後,亦不免對你身世有所猜想,更不必說當天山道上那許多軍士。你已不能再久留京中,要回漠北,又難免遭同族猜忌。唯今之計,只有這一個辦法。”他擱下團扇,站起身來。“這幾天,你們兄妹好好敘敘罷,往後要見面亦不容易了。”
濯纓看著方諸飄然行去的背影消失於迴廊拐角,重又坐下,將握著茶碗的右手伸出臨水的美人靠之外。那茶碗早已為濯纓握碎,只是被手掌生生箍住一刻之久,施力極巧,是以薄脆碎片之間如刀鋒互切,卻密合得滴水未漏。那筋絡分明修長美麗的手漸漸展開,茶碗亦隨之分裂為六七片,清茶薄瓷,在月光下閃耀著剔透的光,紛紛落入霜平湖中。
義父,你身邊局勢未明,我願留在中原。這話,恍然出自當年自己的口中。方諸在九曲水榭中漫步走著,不勝疼痛似地合了合雙眼。
“奪罕從小是頭狼崽,沒有什麼東西拘束得了他。”金髮青年沉吟著。“不過聽王爺這麼一說——在狐狸窩裡養了十五年的狼崽,我還真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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