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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流轉,吐出一串鵠庫話來。傳譯軍士聽了頗為躊躇,方鑑明淡淡說:“你總不至於怕了個孩子罷。”
軍士急怒交加,額邊冒出了細汗。“這小蠻子說,他說,不止殺,他要把清海公烤、烤了吃……”
方鑑明長笑起來,手臂輕探,已將那孩子拎到馬背上,繼而揚鞭打馬直向大隊飛馳而去。其時老清海公戰死已有兩年,方鑑明以弱冠之年承繼父爵,紅藥原合戰時,也才不過二十二歲。
三年後的天享二年,開始有人留心到,年輕清海公身邊那名英挺少年稱呼他為“義父”。
二人心內各懷舊事,霜平湖上蓮葉起伏,只是無人言語。
“——可是,這麼一匹好馬圈養於犬豕群中,是暴殄天物。早晚你是要回漠北去的。我養育你十五年,教你武藝經略,是為了有朝一日看你風馳電掣。”方諸輕喟。
“義父,你身邊局勢未明,我願留在中原。”濯纓急切道。
“近來昶王府內漸漸有了動靜,眼看變亂將至,我亦想留你在京中,”方諸稍有動容,復又悄然嘆息,“只是有些事,非你不能。自海市見過你哥哥後,亦不免對你身世有所猜想,更不必說當天山道上那許多軍士。你已不能再久留京中,要回漠北,又難免遭同族猜忌。唯今之計,只有這一個辦法。”他擱下團扇,站起身來。“這幾天,你們兄妹好好敘敘罷,往後要見面亦不容易了。”
濯纓看著方諸飄然行去的背影消失於迴廊拐角,重又坐下,將握著茶碗的右手伸出臨水的美人靠之外。那茶碗早已為濯纓握碎,只是被手掌生生箍住一刻之久,施力極巧,是以薄脆碎片之間如刀鋒互切,卻密合得滴水未漏。那筋絡分明修長美麗的手漸漸展開,茶碗亦隨之分裂為六七片,清茶薄瓷,在月光下閃耀著剔透的光,紛紛落入霜平湖中。
義父,你身邊局勢未明,我願留在中原。這話,恍然出自當年自己的口中。方諸在九曲水榭中漫步走著,不勝疼痛似地合了合雙眼。
“奪罕從小是頭狼崽,沒有什麼東西拘束得了他。”金髮青年沉吟著。“不過聽王爺這麼一說——在狐狸窩裡養了十五年的狼崽,我還真想看看。”
“若日子湊巧,這兩隻好蒼隼是一定會與令弟有一搏的。”水光粼粼地映在昶王臉上。
“只可惜我不能親見。”左菩敦王側首而笑。“還趕著過莫紇關向西回去,路上看看迦滿。”
昶王心知這左菩敦王奪洛與右菩敦王額爾齊之間向來有些芥蒂,怕是急著要趕回鵠庫,亦不願留下行跡,便輕笑道:“那麼,這個月的朔日夜裡,同侯佳音罷。”
左菩敦王將金髮與臉容掩回披巾之下,抬頭向十數里外的禁城看去。禁城高居山巔,安樂京內隨處仰首可見,宮室逶迤如一帶明珠。
第六章 華鬢不耐秋PART II
那年他十歲。鵠庫男兒一生只剃兩次頭髮,一次在十歲,一次是死前。草原上牧民逐水草而居,婦人難以受胎,嬰兒多有夭折,是以孩童極受寶愛。十歲前的男童都視同嬰兒,保留著胎髮髮辮,在十歲生辰當天,家人才將孩子胎髮剃去,以血酒灌頂,從此便是可上戰場的男丁。鵠庫各部落交戰時若殺傷了有胎髮的孩童,是滅絕人性的罪愆,必遭滅族以報。
“那時候,你是個小光頭,大約是剛過完生辰沒幾天吧。”方諸閒淡搖著一柄團扇,夜風拂動白衣,雍容雅靜。
濯纓已經不記得那個十歲的生辰究竟是怎樣。然而他記得初見方諸的那一刻。
還是個孩子的他,不知為何獨自被拋棄在萬軍奔突的紅藥原上,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廝殺的喧聲已退到極遠之處,而許多漢人已脫離戰場,陸續經過他身邊,重新整飭隊型,渾然不把稚弱的他看在眼裡。他坐起身來,攥緊了腰間小巧如玩具的匕首,不知道是不是該哭。正在這時,一匹紅馬在他身邊停了下來,鞍上的中原少年俯身注視他。
中原少年卸去了甲冑,底下錦繡袍子已盡為鮮血沙塵遍遍湮染,血色中浮凸現出原本鮮明精巧的花紋,有種驚心的美。鵠庫人向來看不起中原人的綾羅衣裳,不禦寒,不耐久,禁不起撕扯,像他們的人一樣嬌弱無力。可是,也有這種中原人,坦然地微笑著,臉上身上幹固著血痕,渾不畏懼。
孩子烏沉美麗的瞳仁絕頂明敏地向上盯著少年,像小獸一般,顯出幼小的決心與意志。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你答了一句奇怪的話。我才想到,你是不懂漢話的。”方諸丟開團扇,伸手為濯纓續茶。
濯纓茫然笑道:“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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