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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飛泉冰濤,露冷松梢,風高桂子,幽谷蘭芳,頗擅林壑之美。稼軒喜獨遊,獨遊時他是安全的,這次雨巖溪行,吟詠傲嘯,忘乎所以。他那麼投入,讀《生查子》簡直讓讀者分不出何者為山水,何者為詞,何者為詞人。道德感和審美感同屬人的高階精神活動。辛如此熱愛祖國的大自然,虔誠全身心地融入,“溪邊照影行,人在清溪底。天上有行雲,人在行雲裡。”人進入溪底天光雲影的奇異世界。高歌一曲誰來相和?“空谷清音起”,祖國的大自然深受感動,以清麗悠揚的空谷回聲來相和了。這裡,我們看到道德感和審美感高度和諧地統一到了一起,是馬克思所說“人的徹底的自然主義和自然的徹底的人道主義”的妙境。下二詞節引也是辛與自然深度交融的例子,可與本詞參賞:“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賀新郎》)“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西江月》)
“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因為《生查子》所寫境界過於清寂幽峭,可能有“此人境耶?”之問,這裡便引用東坡《夜泛西湖》“湖光非鬼亦非仙,風恬浪靜光滿川”句意作答。“一曲桃花水”,再度融入大自然,清溪也漲滿躍起、加入詞人高歌、空谷回聲的合唱了。
宇宙的總體本真,有一個訴諸理智而不訴諸感官的質樸永恆至大無邊的內在和諧美。挖掘描寫與自然關係的一些辛詞,常可感到稼軒有意無意地接觸到了這個本真,因之大大擴充套件加深了其作品的內蘊,《生查子》即一例。為了儲存天籟本真、宇宙無聲之和的大美,莊子主張不鼓琴,拋棄費力不討好的人類的渺小音樂。陶淵明撫弄無絃琴,即循莊子思路,在玩味“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宇宙和諧大美。嵇康則試圖以自身的靈魂音樂來參同契:“目送飛鴻,手揮五絃;俯仰自得,遊心太玄。”這個“太玄”就是至大無盡的宇宙心靈。稼軒獨遊雨巖時的一曲高歌、空谷回聲和清溪桃花水的和鳴,與莊、陶、嵇一脈相承,是無聲之聲,是渺小人類偉大靈魂昂首奧秘時的追尋和求索。一些社會性的內容,似乎倒退居二線了。(李文鍾)
憶王孫
秋江送別,集古句。
辛棄疾
登山臨水送將歸。悲莫悲兮生別離。不用登臨怨落暉。昔人非。惟有年年秋雁飛。
集古人句是一種再創造。不同或同一古人作品中的句子,碎玉零瓊整合一首詩詞,不但要結構妥貼風格統一內容有新意,還要音節瀏亮琅琅上口迴腸蕩氣。這首《憶王孫》,表現空寞寥廓與天地秋江同在的莫可解脫的永恆悲哀,非僅別離而已。五句皆有出處,從《楚辭》到唐宋,可見所歸納是傳統的共同悲哀。所集非隨手拈來,因才高不覺鍛鍊貫串之跡。《楚辭·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慄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首句隱括《秋聲賦》全部內容。《楚辭·九歌·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是第二句包括與悲哀對應的歡樂。“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怨落暉。”(《九日齊山登高詩》,杜牧)第三句強攜酸淚一醉酩酊,承二句來。“江山猶是昔人非。”(蘇軾《陌上花》)“昔人非”扣送別。末為與初唐四傑接的李嶠詩,“不見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飛。”(《汾陰行》)時空無際。
爬梳五處所引用原詩,可見所集非支離破碎的句意,而是遠超出符碼訊號資訊以上的豐厚民族文化傳統。疑問和悲哀如屈原《天問》般觸及宇宙時空本體,無法回答,故首句“登山臨水”,第三句卻說“不用登臨怨落暉”,看似矛盾,其實表現了人在時空問題上的無能為力。句意十分深邃沉重。詞中山水景觀,甚至秋雁落暉,都是純中國式的,打上民族人文傳統的烙印。所以讀來頗耐咀嚼,回味綿長。(李文鍾)
感皇恩
讀《莊子》,聞朱晦庵即世。
辛棄疾
案上數編書,非《莊》即《老》,會說忘言始知道。萬言千句,不自能忘堪笑。今朝梅雨霽,青天好。一壑一丘,輕衫短帽。白髮多時故人少。子云何在?應有《玄經》遺草。江河流日夜,何時了。
朱晦庵即大理學家朱熹,朱卒於慶元六年(1200)三月,詞中有“梅雨”句,是初聞噩耗時。
《宋史·辛棄疾傳》,“棄疾嘗同朱熹遊武夷山,賦《九曲櫂歌》,熹書‘克己復禮,夙興夜寐’題其二齋室。熹歿,偽學禁方嚴,門生故舊至無送葬者,棄疾為文往哭之,曰:‘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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