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分(第3/4 頁)
隨著居委會的手工組做繡活。當我被勞動教養所釋放回家、轉歸街道居委會監督勞動之時,是連躋身這個靠纖纖十指掙工錢的手工組都不夠資格的;因為手工組的人都是“紅五類”。“大革命”興起之前,階級鬥爭的弦沒有繃得那麼緊時,手工組組長常常叫我去幫助核對領活計發活計的會計賬目,因為她一看那洋式的會計賬就發怵。有些組員也不時叫我幫助看看自己的工分賬是不是記得清楚。這樣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便很自然地產生了姐姐長妹妹短的鄰里情誼,且有幾個大姐要我幫助給她們上中學的子女補習功課,使我無可奈何的處境相對寬鬆了一些,也為我能進手工組做針線墊了底兒。“文化大革命”一來,這些“紅五類”為了自保,不再跟我搭訕。那個跟我走得挺近乎的治安保衛組長董金娥,還當著管片民警的面,扇了她那14歲的兒子兩個嘴巴。因為那少年叫慣了嘴,無意中又叫了我老師,沒有跟我劃清階級界線。
居委會主任呂大媽,是地地道道的工人階級,是為外貿出口加工的繡衣廠的退休工人。能說會道,為居民謀劃福利,調解鄰里間的糾紛齟齬,很有些威望。“大革命”之前,地區搞清潔評比,搞擁軍優屬,接待參觀等等,常常需要美化衚衕牆上那幾塊用煤煙刷好的牆報,呂大媽便把這份義務工派給了我。她說:遵照偉大領袖的教導,這叫“人盡其才”。五顏六色的彩粉筆裝飾了昇平,也為我贏得了呂大媽的好感。每逢地區上級當眾誇獎我們衚衕的牆報搞得好時,呂大媽洋洋得意,不無炫耀地說:“這是個右派畫的,這個人,改造得還可以。”
我改造得還可以,這是呂大媽的政績,更是我的平安。就是這位居委會主任,在紅衛兵小將勒令我搬出工作時租住的大北房時,她以管片內無空房、一時難以解決為由把事情拖了下來。她令我退居暗間,把兩個明間退給房管局,用明間做了手工組放活發活的辦公點,她說這樣做是為了更方便監視我這個階級敵人。暗中卻使我免去了流落街頭、連個棲身之地也沒有的窘境;更實惠的是,我還可以只交暗間的房租。
我們衚衕的管片民警,自從我劃歸他管之後,總是用種難以捉摸的目光看我。“文化大革命”之前,他妹妹跟我學日文,我透過居委會的治安保衛組長向他呈交思想彙報。這是派出所指定,一月一份,非交不可的。他對我那金戈鐵馬狠批自己風花雪月資產階級腐朽思想的彙報從未批退給我,也從未對我改造得好與不好表態。我摸不清我的這位監督之神怎樣看視於我,一見他就由不得心裡發怵。日久天長,漸漸從心理上解脫了自己。他和教養所裡負責改造我們的幹事一樣,要的就是踩在你頭上的威嚴。
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往事(2)
手工組承接了一批帶原樣圖的外貿加工定活之後,因為原圖只有簡單的英文說明,起針順線的工藝流程標的是A、B、C、D。這就難壞了做活的人。她們怎麼也看不明白那些圓套三角、四邊形又內接圓的幾何圖形該從哪裡起針,又是怎樣換線順線。手工組長跟呂大媽商定,把這個難題推給了我,要我按比例放大,並把A、B、C、D改注為1、2、3、4。這就需要一張桌面光滑的桌子,家裡原有的書桌、方桌,我教養期間都被兒子換飯吃了。每逢來圖,我只能捲起鋪蓋,就著床板,半跪著在地下動筆。這當然畫得很慢,做活的人等不及就去向呂大媽訴苦,說抓革命促生產,無論如何也要給手工組解決一張桌子才好。
又是呂大媽向管片民警說了幾卡車幾卡車的好話,民警同意在他管片內被紅衛兵破四舊砸爛的“封建傢俱”中,挑出一張湊合的桌子給手工組用。他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東廂房的鄰居鄭大哥和他的兒子紅衛兵西城糾察隊副大隊長鄭慶海。鄭大哥是新華印刷廠的老排字工,肚裡很有幾瓶墨水。“文化大革命”之前,他願意和我侃侃周幽王為寵妲己毀了國家、梁山泊眾好漢算不算替天行道等等。“大革命”興起之後,新華廠奉命承印紅寶書,他便打發小蘭子今天送給我一本正楷的紅寶書,明天又送給我一本宋體的紅寶書,更給了我一本譯成日文的最新最高指示。我向他道謝,他說:“寶書多幾本好,多了就證明你學習積極。”這爺兒倆個都是毫無瑕疵的“紅五類”,他倆在那些缺胳臂少腿的砸爛傢俱中選中了一張柞木的大號八仙桌,只是四角上翹起的鳳頭被砸掉了,桌面並沒毀傷。
這是一出人情連環套:民警是急群眾所需,是愛民行動。鄭大哥是為居民委員會辦事,是組織指派。小海子更是責無旁貸,以西城紅衛兵糾察大隊長的身份,查查這挪用公物的行事中,有沒有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