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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條件,志在參加新中國的建設。這就帶來了真革命或是假革命的猜想。雖然勞動教養期間,左查右查並沒找到我們作為日本間諜的真贓實據,有人依然不放心,將我們交由街道實施群眾專政。我們同在東四地區住家,便成了學習班的同學。
《我家》中涉及的遇羅克①,當時是工廠的學徒工,這個書生氣的小青年很喜歡我,只要看見我跨進他家的門檻,便會溜出去買幾塊燻幹加在大鍋熬白菜中招待我。他含笑向著我:“孫姨,您感覺怎樣,燻乾熬白菜,真是一等一的好菜,您說呢?”這一等一的好菜我幾乎是含淚嚥下的。我清楚,這幾塊燻幹是羅克在寒風裡奔波一個小時的車錢。於是,我便儘量不在吃飯的鐘點到他家去。卻拒絕不了老遇的勸誘。學習班下課,老遇說,順路到我家去坐一會兒吧!羅克喜歡和你“爭論”。老遇用日文說的“爭論”,用的是現在時的進行式。我懂得那邀請的誠摯。
少言寡語的遇崇基用了個嚇得我雙腿發軟的冒險辦法傳給我一份已經流傳得急風驟雨似的《出身論》。當時,居委會派給我一項贖罪的任務,一定及時、準確把領袖的最新指示寫在黑板報上,單寫不行,還得加花加框,以示隆重。板報旁邊居委會的門洞裡,有個舊牛奶箱。我被允許把彩粉筆、彩紙條等用具放在牛奶箱裡。想想吧!當我在一片大好形勢的剪報下看見了《出身論》的當兒,豈止驚駭萬狀,簡直是手足無措了。誰傳給我的?這是貨真價實的反革命串連,我怎麼辦?我畢竟已經飽餐風雨,首先清醒地斷定:這是朋友送來的。當時,給我的信件要先送到居委會經過審查之後才能給我。不利用郵遞而利用牛奶箱,這是膽大心細的人出的絕招兒,肯定是遇崇基幹的,他熟悉我辦報的細節。雖然膽戰心驚,我仍然從容地在板報上畫上了個光芒被掩的半個太陽,寄託了我的難言之情。
深夜,捧讀《出身論》,讀得熱血沸騰,興奮得手舞足蹈。連賴以維生的繡花架子都碰翻了。怕驚動芳鄰,扶起架子跌坐在木椅上,索性關掉了為深夜繡花裝上的白亮亮的管燈,沉入黑暗之中,嘴裡叨咕著:論得好!論得真好。一細想,恐懼便來了,意識到,這文章怕要捅大婁子,可我完完全全的無能為力。立時果斷決定,再不能到遇家去,絕不能給遇羅克增加一條與日本特務勾搭的罪狀。
領袖號召深挖洞之後,派出所的學習班解散,受管制的人在各自居委會的監督下,投入挖洞的義務勞動。老遇和我不在一個居民組,天賜絕面良機,可卻難以放下對羅克處境的憂心。
一天,趁著黃昏暮靄,羅克突然來到我家,揹著那個我給他補過的舊帆布書包,從書包中拿出一包東西來放在桌上,向我從容一笑,說:“爸爸請你分享希望!”說了這句含意模糊的話便轉身走了,我還沒從他突然的出現中緩過勁來,他已經消失在衚衕深處了。
那是一小包白米,包在那條我熟悉的遇崇基勞動時擦汗的舊毛巾裡,連看帶琢磨,才把老遇那龍飛鳳舞的日文草篆理順看明白。寫的是:陳總給我翻譯圍棋譜的機會,得了一點想都不敢想的稿費。
米到我手裡,是揮汗的炎夏,直到春節,那米一粒也沒動。羅克已經進去了①,我看見白米便想哭,完全不忍用它來填補飢餓。那是一握真情,我一定要在希望實現之時才吃,那才能吃出香甜。當時,我靠繡花餬口,吃了上頓愁下頓。遇家六口人,只有遇媽媽的60多元工資,白米對我們的腸胃來說,是過於奢侈了。
音在弦外(2)
耽讀《我家》,心潮激盪,我完全沒有料到當年那個半大小子遇羅文,會如此精明地梳理了那段歲月,用平實自強的生活反擊了荒謬的時代。遇崇基要我分享的希望,由他的兒子送來了。出版社的白米飯我是和老遇、羅克共享的,我吃得分外香甜。
羅克生前,願意聽我講《楚辭》。當問及我為什麼要回祖國時,我把一直激勵自己的屈原的警句:“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寫在他的筆記本上。我以為這個心之所善,是人、是民族的精魂。《我家》潛含了這點。我為《我家》祝福。
這篇短文,不是評書,是對故人的懷念,請原諒我的音在弦外。
我與日本文學
杉野元子女士給我寫了封信,希望我在這次聚會上,談談“我與日本文學”。她還為這次聚會邀請了貴國研究中國文學的權威人士藤井先生參加,藤井教授推卻了“陳獨秀研究”的座談會前來,我十分感謝,也很不安,我沒有認真地研究過日本文學,只能說說我在接觸日本文學的過程中,有某些直覺,某些領悟,某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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