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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父親也有過輝煌。據我所知,至少有兩件事稱得上輝煌。一次是我聽說的,一次是我親眼見到的。
我讀大學時,有年放暑假回到安慶,航道部門的領導找到我,要我替父親寫一篇“活學活用”的材料,並給我講了一件事。原來,父親所在的船隻疏浚航道時,曾在馬當水域發現一顆水雷。水雷吊出水面後,需安放在一隻舢板裡,然後運到陸地上銷燬。水雷是戰爭年代遺留下來的,在水下安睡多年,起吊或搬運,磕磕碰碰,一旦驚醒,後果不堪。誰去駕駛舢板?沒有人吭聲。一聲“媽的×”,打破了良久的沉默,“我年歲大了,我去!”他不慌不忙地卸吊,安置,駕駛,搬運,直至水雷安全著陸。“你父親真了不起,我們都替他捏一把汗,可他一點也不害怕,從容操作,非常嫻熟。”那位領導人激動地說,他還給我看了一幅照片,那水雷圓圓的,黑乎乎的,體積比人還大。事後,我問父親,當時你怎麼想?“媽的×,總得有人上。”此外,再也無話。單憑這麼一句,叫我如何寫“活學活用”?即便我發揮想象寫了。我想,他也未必肯上臺講。
“文革”期間,社會上發生武鬥,我“逍遙”到南京,其時適值父親的船泊在南京修理,我便住在他們船上,每天以游泳為樂。一次,我從甲板上躍入江裡,另一位船員也躍入江裡。那船員的姓名我忘了,只記得他很胖,入水好大一會,還不見他出水。起先,我還以為他有意潛水,不由暗暗驚羨他的水性。可是,時間越來越長,我疑惑了。這時,只聞“撲通”一聲,一個人影從船上跳了下來,迅速潛入水底,過了一會,在下游幾十米處,冒出兩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人夾拖著另一個人,逆水而上,遊近船舷,在其他船員幫助下,一起上了船。我認出了,其中一個就是我父親。原來,胖子船員跳入江裡時,腦袋撞在水下的鐵錨上,昏了過去。
是父親救了他。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父親下水,這之前,我從不知道他會水,我小時候在江邊玩水,他發現了,總是拿棍子來打,我一直認為他是旱鴨子。那年,父親”“是54歲,祖母還健在,我同祖談起救人之事,她老人家才說:“你父親水性可好啦,小時候放牛,能遊過長江呢!”然而,這一切,父親從來不說。
他的沉默寡言裡,興許還隱藏有其他的輝煌?有時望著他的滿頭白髮,我不免這樣想。
臺灣女作家文選
人間情分
下著梅雨的季節,令人心浮動,生活煩躁起來。尤其是上下課時,捧抱著大疊教材講義,站立在潮溼的街頭,看著呼嘯如流水奔湧的大小車輛,卻攔不住一輛計程車,那份狼狽,無由地令人沮喪。
也是在這樣綿綿密密雨勢不絕的午後,匆忙地趕赴學校。搭車之前,先尋覓一家書店,影印若干講義給學生,因為時間的緊迫,我幾乎是跑進去的,迅速將原稿遞交給從未謀面的年輕女店員。
那女孩有一雙細白的手掌,鋪好原稿,開動機器,她先印了兩張尺寸較小的,爾後將兩張影印稿並排印成兩大張。抬起頭,她微笑地說“這樣不必印80張,只要40張就夠了,好不好?”我驚異地看著她繼續工作,在影印機一陣又一陣的光亮閃動裡,也驚異地看著她的美麗。
原本,她的五官平凡無奇,然而,此刻當我的心靈完全沉浸在這樣寧謐的氣氛中,她不再是個平凡女孩。
我看著她仔細地把每一張整齊裁開,疊好,裝進袋子,連同原稿遞還給我。付出雙倍勞力,卻只換來一半的酬勞,她主動做了,還顯得格外光采。
離開的時候,我的腳步緩慢了些,焦躁的感覺,全消散在一位陌生人善意的溫柔中,並且發現,即使行走在雨裡,也可以是一種自在心情。
第二次去澎湖,不再有亢奮的熱烈情緒更好的東西。望安島上任意放牧的牛群;剛從海口撈起的白色珊瑚,用指甲輕劃,會發出箏的聲響。夏日渡海,從望安島到了將軍嶼,一個距離現代文明更遠的地方。有些廢棄的房舍仍保留著傳統建築,只是屋瓦和窗欞都綠草盈目了。島上看不見什麼人,可以清晰聽見鞋底與水泥地的磨擦,這是一個隔絕的世界呢?轉過一叢叢怒放的天人菊,在某個不起眼的牆角,我被一樣事物驚住了——一具藍色的計劃,渡海前來裝置公用電話。
不過是一具公用電話,市區裡多得幾乎感覺不到;然而,當我想到當初設定的計劃,渡海前來裝置,架接海底電纜……那麼複雜龐大的工程,只為了讓一個人傳遞他的平安或者思念;忍不住要為這樣妥貼的心意而動容了。
一個月的大陸探親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