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第1/4 頁)
前言
有回遇見一個剛學會一點中文的瑞典人,交談幾句之後,他就得意地問:“你說我的漢語怎麼樣呢?”“幾粒芝麻而已!”我說。“那你的英文又怎麼樣?”“一大碗米飯吧!”我說笑。那一次的談話,顯然是一碗米飯裡點綴著粒粒芝麻,我們一路談到餃子包子,終結於日本壽司。
食物從很早以前便在我的語言和感官裡昭示它們的意義。五歲那年,我瞧見母親從廚房端出一碗熱騰騰的貢丸湯,便趴在餐桌邊大口大口吞嚥口水,眼睛骨碌碌瞪著碗裡的貢丸,重複地說:“我的眼睛好大!我的眼睛好大!”心裡想吃,但不敢直說。父親還沒上餐桌,晚飯還沒開始,但我肚子眼睛腦袋腸胃都在呼喚貢丸!希望母親能明白我的心眼!她當然知道我嘴饞,也知道我不敢動手。膽大的孩子,肯定一聲不響拿了就吃,吃了還裝沒事。但我聽話而且乖順,只好用想像力去滿足貪婪的腸胃。
腦袋經由食物的誘惑而開竅,長大之後,人生裡諸多歡樂,果然也都得自食物之恩賜。普里斯特利(; 1894…1984,英國作家、劇作家)說:“我們規劃人生,吃喝拉撒,我們受苦受難,所為何來?受眾人仰望崇拜?舞臺上的赫赫聲名? 一個亞洲帝國?一趟月球之旅?不!不!不!我所要的只是在早晨醒來,適時聞到咖啡、醃肉與雞蛋香!”作為一個在書桌與餐桌之間消磨時日的寫作人,有時我說,我的菜比文字好。意思是,菜可能不好,文字更不堪;或者厚顏鮮恥,就說文字可以,但菜比文字可口。這裡的書寫,本意是文學,以食物為主角,描繪的是生活。我這樣過日子的人,東泊西蕩,弄出一個無法歸類的四不像腸胃,好聽一點叫交雜(hybrid)、融合(fusion),其實是混種雜燴。英國學者魏乃傑(Nigel Wiseman)1981年從倫敦來臺灣學烹飪和中醫,兩樣都成了專家。我們暌違二十多年後在倫敦重逢,幾頓餐飯之後,他說一句:“你已經成為一個好廚子!”不知是喜是悲?二十五年來一事無成,但起碼沒有辜負自己的腸胃,為了安慰自己,是以成書。芝麻米粒說
ZhiMa MiLi Shuo
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1章 食米族類(1)
這香米袖珍,帶勁,咀嚼後粒粒芳香,與咖哩、酸乳酪是絕配,味道與蓬萊米之Q黏濡軟非常不同,口味也各異。如果用女人來比喻,蓬萊米就是白白嫩嫩嬌生慣養,香米練達世故,耐人尋味。
以核桃、蒜頭、香菜、鹽、胡椒伴優酸乳,配香米吃,很原始而且單純但又不那麼單調,大概像洛麗塔吧——純潔裡含著無邪的挑逗!芝麻米粒說
ZhiMa MiLi Shuo第1章食米族類你還沒吃夠米飯?
怎能?我怎能把米飯吃夠?那是從生到死不離不棄的活命根本,這就像問一個人,你還沒把空氣吸夠?還沒把錢花夠?
有些事天經地義,至少,二十年前白米飯對我的意義就是如此。我是亞洲熱帶南方出生的食稻米人種。
我在馬可家發生了許多有趣的故事。馬可是我當年男友,出生在教養良好的猶太家庭。那裡是富有的高尚住宅區,居住的人家都以懂得吃中國菜為時尚,有些人家裡還收藏著中國文物字畫;或者,起碼都在博物館裡看過一些相關的展覽。他們跟中國人的交往,大半止於禮儀社交,而馬可居然從臺灣帶回來一個非猶太族裔的黃種女子,那矜持、高尚的白人住宅區,因為我的到來起了小小的騷動。他們對中國菜十分好奇,也都想見識一下我這個能做“麻婆豆腐”、“宮保雞丁”、“魚香茄子”的東方女子,他們還想讓我去鑑定鑑定家裡收藏著的字畫,要我解釋豐子愷畫裡的詩句或花瓶上的漢字是什麼意思,那些瓷器是什麼年代,還有康熙、乾隆那些人像到底是什麼人的祖宗等,好像我是一個活著的歷史字典,活著的中國藝術,誰都想從我這裡見證一下地道的“中國”。他們都覺得豆腐很神奇,而且似乎必須懂得豆腐,才真正能領會中國菜的奧秘與精髓。所謂subtle,那是他們的說法:抽象的、純粹的、淡遠的、清醇的等如禪如公案。吃豆腐就像品嚐俄國魚子醬、法國鵝肝醬那樣,它是中國食物裡的精神代表和文化承傳。
我於是成了克利夫蘭小鎮的上賓,每個週末都有人家開著車來接我,讓我帶他們去中國城採購,然後去他們的廚房示範中國菜的烹飪方法。所有人都認真學習觀看,不敢隨便插手,而且都小心隨侍在一邊,供我任意使喚。我也總把廚房搞得雞飛狗跳,讓大家看得目瞪口呆,慌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