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第2/4 頁)
的兩個哥哥也要問。因為活樹每年都要長。而我,每年都得對你們撒謊。死樹就一個模樣。
我雖眼瞎了好多年。但多年前這個方向沒有樹,連草都沒有。這我知道。但我又確實感覺到那裡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我寧願相信是一棵樹。
我一次次向你說的那顆樹摸過去。什麼都沒摸見。我倒摸到了你沒說的一些東西。
你知道嗎,兒子,每次我朝西邊走去時,心裡總有一棵你說過卻並不存在的樹。它黑乎乎的長在前面,我想不出它的模樣。
有時我想已經繞過去了,它正站在我身後,等我轉身回來時一頭碰在上面,頭破血流。
父親,你說了這麼多。你咋不相信我呢。我給你們看了這些年,我的眼光被一點點磨短了。以前我能看見沙包上的張望,能看清他手搭涼棚張望的樣子。現在我只看見一截黑樹樁。還有村裡的人和牲口,也在我眼前一天天變模糊,像一個往事,正在遺忘。眼前的一切在變暗,變黑。我知道我的白天快過去了,剩下全是黑夜了。不像你,父親,你已經把黑夜磨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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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來的三個故事(3)
我眼睛瞎後出生的那些人,在我心裡都是黑疙瘩。我聽見他們走路、說話,聲音都是黑的。對於我,一個瞎子,整個世界都被一層黑灰濛住,我必須用手把它擦亮,一些東西的面目才會出現在心裡。
可是,除了拴在槽上的牲口,哪個人願意我從頭到尾把他摸一遍。尤其那些女人,防不著碰到身上都不願意。眼睛瞎了這些年,我幾乎把村裡所以東西都摸遍了。我最不熟悉的就是人,我已經三十年沒看見他們。雖然我也知道,三十年會把一個人變成啥樣。但我沒有摸過,槽上的牛,圈裡的羊,我都一個個摸遍了,我知道它們的模樣。但人全是黑的,我想不出他們的模樣。連他們的名字都是黑的。
好多年前,眼睛剛瞎的時候,我抱過韓三娃家的小女孩,那時她剛會走路,我從她的小腳丫,一直摸到頭髮,她的小嘴嘴,耳朵和鼻子。後來我常聽見她的聲音,開始她的聲音從一米高處傳來,後來她的聲音離地面越來越高,也越好聽,我知道她變成一個大姑娘了。她再不會讓我摸她,她也不會知道自己小時候被一個瞎子摸過。她是我瞎了以後唯一看見的一個人。現在她已經結婚,每晚被另一個人撫摸。那個人撫摸她時,一定也像我們瞎子一樣閉著眼睛。
每個村莊都有一個瞎子,一個聾子和一個瘸子。還有一個傻子,一個啞巴。這是安排好的,就像必須有一個村長,一個會計,一個出納一樣。我去過的村莊都是這樣。一個村莊裡,總有一個人啥都聽不見,一個人摸黑走路,一個人啥都聽見看見了,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而另一個人,整天歪著脖子,白眼仁望天,滿嘴胡話。
村莊用這種方式隱瞞一些東西,讓一些人變聾、變啞、變瞎、變傻。而大多數正常的人,又不知道這些瞎子啞巴聾子到底聽見了什麼,看見什麼,還有永遠說不出來的話到底是什麼。到最後,有眼睛的人會相信瞎子看見了真實。聾子聽到了真音。啞巴沒說出了的話,正是我們最想聽的。
一年四季,啞巴都在挖渠,起糞,打土牆,這是村裡最累的活。啞巴有苦說不出,有樂也說不出。
聾子天天鑽在人堆裡。村裡有一個聾子,每個人說話的聲音都會抬高五丈。跟聾子說話,就像跟一個十里外的人說話,要使勁喊。聾子說話也在喊,他自己的聲音彷彿也在十里之外。
傻子只幹一件事,傻笑,歪著頭看天,把飛過村子的鳥都看怕了。
瞎子被安排在黑暗庫房搓草繩。瞎子不拍黑。我在另一個村莊遇見一個瞎子,生下來就瞎了。那時我不知道該往哪走,四周全黑黑的,僅眼前村莊裡一點點亮。不知怎麼的,我突然來到一個不認識的村莊,房子零散的堆在地上,房舍間全是矮土牆圍成的土巷。有一個黑影坐在土牆上,我走近時看見他的眼睛白白的,返著月光。
我問,穿過村莊往哪走會有路。
他說,我不知道你說的路是啥樣子。我一直溜牆根走。難道你也是個瞎子,咋不找個有眼睛的人問路。
我說,在黑夜裡有眼睛的人也都是瞎子。他們啥都看不到,也就啥都不知道。不像你,已經習慣黑,不害怕黑了。
瞎子說,我一直聽你們說黑。我要能看見黑就好了。我連黑都看不見。我一直不知道你們說的黑是什麼。
瞎子說完後天更黑了。我靜悄悄蹲在地上,我要等天亮了再走。等著等著我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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