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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夢中聽見的那個聲音是自己的。他跑遍村子,一樣沒喊醒一個人。這個只被我聽見的喊聲雲一樣懸在虛土莊上空,影響到以後的生活和夢。
後來他跑到村外,把東邊西邊南邊北邊的荒野全點著。火從村邊的虛土梁下向遠處燒。最遠的天邊都燒亮了。他回來看見火光照亮的那些沉睡的臉,落了一層草灰。
一個早晨大家都醒了。什麼都沒有耽誤,因為瞌睡睡足了,剩下的全是清醒。人們沒日沒夜的幹,那點開荒的活在落雪前也就幹完了。整個冬天人沒有瞌睡,沿著野兔的路,野羊和野駱駝的路,把遠遠近近的地方走了一遍。後來這些路變成人的路,把虛土莊跟遠遠近近的村莊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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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土莊的七個人(1)
一、馮二奶
那個夜晚,風聲把一個女人的叫喚引向很多年前,她張開的嘴被一個黑暗的吻接住,那些聲音返回去。全部地返回去。
像一匹馬,把車扔在遠路,獨自往回跑,經過一個又一個月光下的村莊。
像八匹馬,朝八個方向跑,經過大地上所有村莊。沿途每扇門敞開,每個窗戶推開。一個人的過去全部被喚醒。月亮在每個路口升起。所有熄滅的燈點亮。
她最後的盛開沒有人看見。那個夜晚,風聲把每個角落喊遍,沒有一粒土吹動,一片葉子飄起。她的兒女子孫,睡在隔壁的房間裡,黑暗中的呼吸起起伏伏。一家之長的大兒子,像在白天說話一樣,大聲爺氣的鼾聲響徹屋子。妻子在他身旁輕軟地應著聲。幾個兒女長短不一的鼻息表現著反抗與順從。狗在院牆的陰影裡躺著。遠遠的一聲狗吠像是夢囈。院門緊閉。她最後的盛開無聲無息。沒有人看見那朵花的顏色。或許她是素淡的,像灑滿院落的月光。或許一片鮮紅,像心中看不見的血一樣。在兒孫們綿延不斷的呼吸中,她的嘴大張了一下,又大張了一下。
多少年後他們聽見她的喊聲,先是兒子兒媳,接著孫子孫女,一個個從塵土中抬起頭,順著那個聲音,走向月光下潔白的回返之途。在那裡,所有道路被風聲掃淨。所有坎坷被月光鋪平。
風聲在夜裡暗自牽引,每一陣風都是命運。一個夜半醒來的女孩子,聽見風拍打院門,翻過院牆拍打窗戶。風滿世界地喊。她的醒是唯一的答應。整個村莊只有她一個人被風叫醒,她睜開眼,看見黑暗中刮過村莊的一場風,像吹散草垛一樣吹開她的一生。她在嗚嗚的風聲中 ,看見她的出生,像一聲呼喊一樣遠去的少女光景。接著她看見當年秋天的自己,披紅掛綵,走進一戶人家的院子。看見她在這個院子裡度過多年的生活,像月亮下的睡眠一樣安靜。風把一切都吹遠了。她還看見她的一群兒女,一個個長大後四散而去,像風中的樹葉。她始終沒有看清娶她做妻的男人的臉。從第一夜,到最後一夜,她一直緊閉雙眼。
在我身上跑馬的男人是誰呢。
男人像一個動物,不斷從她身上趴過去。
彷彿每天這樣,熄燈後男人很正經的睡一陣。滿炕是孩子們翻身的聲音,一個的腳蹬著另一個的埋怨聲。接著,是他們漸漸平緩的呼吸,夾雜著東一句西一句的夢話。
這時男人便悉悉嗦嗦爬過來,先過來一隻手,解開她的衣服,脫掉上衣和內褲。接著過來兩條腿,一條跨過她的雙腿,放到另一邊,一條留在這邊。然後是一堵牆一樣壓下來的身體。整個過程緩慢,笨拙,偷偷摸摸。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像一塊地一樣平躺著,任他耕耘播種。男人也像下地幹活一樣,他從不知道問問那塊地願不原意讓他種,他的犁頭插進去時,地是疼還是舒服。她也從未對他說過一句話,她始終緊閉眼睛。
這個男人已經趴過我的二十六歲了。
一個晚上,她在他身子下面憂傷的想。她不知道她的憂傷是什麼。每當他壓在她身上,她的雙臂便像翅膀一樣展開,感覺自己仰天飛翔。她喜歡那種奇怪的感覺,男人越往下用勁,她就飛的越高,都飛到雲裡去了。
後來孩子滿炕時,她的雙臂只好收回來,不知所措的並在身邊。她覺得似乎應該動動手,撫摸一下男人的脊背,至少,睜眼看他一眼。可是,她沒有。
每年春天,男人拉一些種子出去,秋天運回成車的苞谷麥子。在她的記憶中春天秋天就像一天的早晨黃昏一樣,她日日在家照料孩子,這個剛能走路,另一個又要出生。她的男人一次比一次播的及時,老大和老兒相距一歲半,老兒老三相差一歲三個月,老三老四以後,每個孩子只相距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