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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有狗不行,得有幾個狗一叫就驚醒的人,白天狗一叫就跑過去看個究竟的人。最沒出息是被蚊子吵醒的人,聽說夢的入口是個喇叭形,蚊子的叫聲傳進去就變成牛吼,人以為外面發生了啥大事情,醒來聽見一隻蚊子在耳邊叫。
被開門喚醒的,可能就我一個人。
那個早晨,我從連成一片的開門聲中,認出每扇門的聲音。在我沒睜開眼睛前,彷彿已經認識了這個村子。我從早晨的開門聲中,清晰的辨認出每戶人家的位置,從最南頭到北頭,每家的開門聲都不一樣,它們一一開啟時,村子的形狀被聲音描述出來,和我以後看見的大不一樣,它更高,更大,也更加暗啞。越往後,早晨的開門聲一年年的小了,柔和了,聽上去彷彿村莊一年年走遠,變得悄無聲息,門和框再不磨出聲音,我再不被喚醒。我在沉睡中感到自己越走越遠。我五歲的早晨,看見自己跟著那些四十歲上下的人,去了我不知道的遠處。當我回來過我的童年時,村子早已空空蕩蕩,所有門窗被風颳開,開門聲像塵土落下飄起,沒有聲音。
三、我不長大,不行嗎
他們說我早長大走了,我不知道。我一個人在村裡遊逛,我的影子短短的,腳印像樹葉一片片落在身後。我在童年呆的時間彷彿比一生還久。村子裡只有我一個五歲的孩子,不知道其他孩子去哪了,也許早長大走了。他們走的時候,也沒喊我一聲。也許喊了我沒聽見。一個早晨我醒來,村子裡剩下我一個孩子。我和狗玩,跟貓和雞玩,追逐飄飛的樹葉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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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五歲時的早晨(2)
大人們扛掀回來或提鐮刀出去,永遠有忙不完的事。我遇見的都是大人。我小的時候,人們全長大走了,車被他們趕走了,立在牆根的鐵鍁被他們扛走,牛被他們牽走,院門鎖上鑰匙被他們帶走,他們走遠的早晨,村子裡只剩下風,我被風吹著在路上走,他們回來的傍晚風停了,一些樹葉飄進院子,一些村東邊的土落在村西,沒有人注意這些,他們只知道自己一天干了些什麼,加了幾條埂子,翻了幾畝地,從不清楚穿過村莊的風乾了些什麼,照在房頂和路上的陽光幹了些什麼。
還有我,一個五歲的孩子幹了什麼。
有時他們大中午回來,汗流浹背。早晨拖出去的長長影子不見了,彷彿回來的是另一些人。我覺得我是靠地上的影子認識他們的,我從沒看清他們的臉,我記住的是他們走路的架式,後腦勺的頭髮和手中的農具,他們的臉太高,像風中的樹梢,我的眼睛夠不到那裡。我一般從肩上的鐵鍁認出扛鍁的人。聽到一輛馬車過來,就知道誰走來了。我認得馬腿和蹄印。還有人的腳印。往往是他們走遠了,我才知道走掉的人是誰。我沒有長大到他們用舊一把鐵鍁,駛壞一輛車。我的生命在五歲時停住了。我看見他們一歲一歲的往前走。越走越遠。他們從我身邊離開的時候,連一隻布鞋都沒有穿破。
我以為生活會這樣不變的過下去,他們下地幹活,我在村子裡遊逛。長大是別人的事,跟我沒關係。那麼多人長大了,又不缺少大人,為啥讓所有人都長大,去幹活。留一個沒長大的人,不行嗎。村裡有好多小孩乾的活,鑽雞窩收雞蛋,爬窗洞取鑰匙。就像王五爺說的,長到狗那麼大,就鑽不進兔子的洞穴。村子的一部分,是按孩子尺寸安排的。孩子知道好多門洞,小小的,遍佈村子的角角落落。孩子從那些小門洞走到村子深處,走到大人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後來,所有人長大了,那些只有孩子能進去的門洞,和門洞裡的世界,便被遺忘了。
大人們回來吃午飯,只回來了一半人,另一半人留在地裡,天黑才回來。天黑也不一定全回來,留幾個人在地裡過夜。每天都有活幹完回不來的人,他把勁用光了,身子一歪睡著在地裡,就算留下來看莊稼了。其實莊稼不需要看守,夜晚有守夜人呢。但這個人的瞌睡需要莊稼地,他的頭需要一截田埂做枕頭,身體下需要一片虛土或草葉當褥子。就由著他吧。第二天一早其他人下地時,他可以扛著鍁回家。夜晚睡在地裡的人,第二天可以不幹活。這是誰定的規矩我不清楚。好像有道理,因為這個人昨天把勁用完了,又沒回家吃飯。他沒有勁了。不管活多忙,哪怕麥子焦黃在地裡,渠穿幫跑水,一個人只要幹到把勁用完,再要緊的事也都跟他沒關係,他沒勁了。
我低著頭看他們的鞋、褲腿。天太熱了,連影子都躲在腳底下,不露頭。我覺得光看影子不能認出他們,就抬頭看褲腿、腰。系一條四指寬牛皮腰帶的是馮七,一般人的腰帶三指寬。馬肚帶才四指寬。有人說馮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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