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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我每年生日都要來給自己照相,三角八分錢,一寸照。七到十二歲,住在沙街的五年裡,我沒有照過相,我不知道那時候自己是什麼樣的,梳什麼樣的頭髮,穿什麼樣的衣服,有多瘦,一概不記得了。
我真願意補回來,願意有那樣一張照片,我神情嚴肅,扎著辮子,穿著一件粉底淺藍碎花上衣。
那件衣服,粉底、淺藍色的碎花,我把它看成是一個奇蹟,它曾被河水沖走了,第二年,它又神奇地回到了我手上,我永遠記得它。那年夏天,我蹲在河邊洗衣服,一鬆手,衣服就被河水帶走了,它越漂越遠,我夠不著,眼看著它漂到了我看不見的地方。這是一件新衣服,我剛剛穿了一兩次。我懊惱,又擔心捱罵,不久也就忘了。第二年夏天,中午時分,沙街的幾個女孩興沖沖地跑到我家,她們叫道:飄揚飄揚,你看看,這件衣服是你的呢!我不相信,但它真的又回來了,色彩鮮豔,像是新的,經過了一年的時間,它沒有變黃變舊,甚至乾淨得像剛剛洗過。我認領了它。我想它肯定是被沙子埋住了,在密封中,不見陽光,沒有磨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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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 十二(1)
張大梅,張二梅,張三梅,張四梅,張五梅,看到農業局我就會想起她們。二00三年秋天,我和張大梅在北京十三陵水庫公園的一個公共廁所裡相遇,我們已經有三十年沒見過了,中間沒有過任何聯絡,卻在這樣一個地方碰上,完全不可思議。那天我帶母親去看八達嶺長城,坐旅遊大巴,每人五十元車費,發一個胸章,每到一個旅遊點,下車,規定幾點幾分集合,再到下一個點,這就是廣大人民群眾的旅遊方式,很適合我們。這樣就到了十三陵水庫,逛了一圈,在水邊拍了照,然後上廁所。我剛進去,正要開水龍頭洗手,就聽見後腦勺有一個聲音問:是李飄揚是嗎?我一震,猛然回過頭,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張大梅。
她容顏未改。她說我出去了,又折回來,覺得像你,真的就是你,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她的兒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學,她和丈夫一起送兒子來北京,順便玩一玩,明天晚上就回去了。我們連連說,太巧了,太巧了。這是我第一次到十三陵水庫,她也是,三十年了,想不到在這裡碰見。又拍照,由她丈夫用我和她的相機分別拍了兩三張,然後心滿意足,回各自的車上集合去了。
相片印出來,我看到了那天我們兩個人的模樣。我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短袖T恤,腰間扎著脫下來的純棉格子襯衣,頭髮亂七八糟。張大梅完全不同,她很整齊,銀盤大臉,頭髮往後梳,一絲不亂,衣服穿得時髦、高檔,有一番講究,顯得幸福富足。願她青春永不老,願再過十年或二十年,我還會在十三陵水庫公園的公共廁所遇見她,她的聲音再次在我的後腦勺響起。
張大梅曾經是我早年的一面旗幟,她的舞蹈天才令我難以企及。我夢想著一夜之間,自己就能像張大梅那樣,成為文藝隊裡的絕對主角。她高出所有的人,沒有人能和她相比,她一開始就很好,無師自通。很短的時間就能跳芭蕾舞,紅色緞面的芭蕾舞鞋,在遙遠的黑暗中緩緩移出它的碎步,追光,一身紅色綢衣的吳清華,倒踢金冠,迎風展翅,飛快的旋轉,左右的跳躍,足尖在地板上移動,攝人心魂。她的辮子又長又黑,是接上去的。文藝隊的道具裡有八根辮子,她的那根最完美。她把辮子一甩,明眸皓齒,光芒四射。她不說話,站在幕側,燈暗了,舞臺中間的一圈又亮了,音樂響起,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唱到雪花的時候張大梅手持燈盞出來,這回她演的是《白毛女》裡的喜兒,穿著條紋的褲子,紅色的上衣有一塊補丁。她舞姿婀娜,腰很柔軟,腿舉得很高。
因為張大梅,我們的節目很可驕傲,自以為跟城市的中學比也不差。那年轉學來兩個女生,均來自省會N城,一個楊海燕,一個王雪,兩人很拔尖,長相身材一流,講一口N城白話,也講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跟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那麼標準。兩人一來就到了校文藝隊,在我們南流鎮,她們鶴立雞群。王雪嗓子好,就報幕和獨唱,楊海燕則在一個新排的舞蹈裡當領舞,叫《井岡山上採楊梅》,我至今記得那旋律,“一採楊梅松木嶺,攀上崖頭百丈冰,當年紅軍嶺上走,當年深山路不平”,楊海燕的舞份很多,她需要一個人先攀上懸崖,然後再招呼眾姐妹上來。她迎風展翅,大劈腿,旋轉,倒踢金冠,跌倒了又爬起,真是好看啊,到底是N城來的。但她還是比不過張大梅,她就是少一點味道,你覺得她是在做動作,動作做得到位,技巧很好,但缺少一種感人至深的情感,或者叫,靈魂。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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