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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就沒有真正會過。河中央水很深,有無數的大木船從河的中央駛過,它們浩浩蕩蕩,從上游順流而下。我對水深的地方向來心存敬畏。但我忽然就要試一試,我壯著膽,頭皮麻著,全身肌肉緊縮,一個膽小的人就向著深水的地方探過腳去了。我慢慢挪著步子,水慢慢從我的胸部到肩再到頸,我越來越緊張,開始猶豫,忽然,一腳踩空,河水和恐懼一齊沒過頭頂,我想完了,這下,馬上就要死了。我十分不甘,四肢拼命掙扎,脖子冒出水面的時候我喊道:救命!聲音很小,沒有人聽見,我還想喊,卻發現雙腳已經踩到底了。我驚魂未定,但知道,這下不會死了,陽光照在河面上,白花花一片,是下午四五點。
我沒有告訴母親,所有驚心動魄的事情我都沒有告訴過她,包括那次失火,還有,我被一隻狗追趕,掉進石灰池。
在沙街發生的事情真是太奇怪了,偏偏有一個石灰池,臨時砌的,還有一隻狗。我掉進石灰池的時候是晚上八點多鐘,天已經黑了,沙街上的鄰居閒人圍過來,有十幾個,大人小孩,男的女的,他們對我表示了深切的關懷。我全身都沾上了石灰,衣服和頭髮梢都是白的,他們紛紛說,快下河洗洗,快下河洗洗。幾個女孩子自告奮勇陪我去,天很黑,但圭江河就在跟前,走幾分鐘就到了,我們走下碼頭,我全身溼漉漉的,滴著石灰漿,我往河裡一跳,全身一片冰涼。我站在河水裡,頭頂是星星,碼頭上沒有燈,她們蹲在碼頭的邊沿,伸手就能摸著我,但我看不清她們的臉,她們說,洗乾淨一點,要不衣服會燒壞的。又說,幸虧是熟石灰,要是生石灰,你皮都會燒脫。我站在齊腰的河水裡,水是黑的,又是清的,我一邊洗,一邊感到水還是很清的,因為我慢慢看見了身上的石灰在水裡變成了一股濁流。
我全身溼淋淋地跑回保健站,呂覺悟送我到門口。家裡還是沒有人,整座房子都沒有人,我換上乾衣服,躺在黑暗中,再次看見那隻狗,一隻白狗,臉很長,既像狼,又像狐狸。看見它我就跑,它疾跑如飛,如同一道閃電就撲到了我跟前,我身子一歪,就倒在石灰池裡,我躺在床上,再次聞到了石灰漿苦澀清涼的氣味。
時光 十一(2)
石灰池是水利局的,還是供電所的,抑或是農業局的呢?任何單位化石灰都是在門口圍上一個池子,生石灰,像西瓜大小,保持著石頭形狀,它們被投入清水裡,發出■■聲,濃烈的白煙升起,伴隨著生澀的氣味。也見過一堆生石灰在池子裡,再用水管子澆水,水澆到哪裡,哪裡就會發出■■聲並升起濃煙,好像生石灰的肚子裡憋了一肚子火,非得用水才能把它發出來。它把火氣發出來,發出來它就好了,就變軟了,變成了一攤石灰漿,而不再是堅硬白色的石頭。
我第一次爬樹爬的就是水利局的槐樹。我雙手抱緊樹幹,呂覺悟在我身後。她剛剛爬了上去,在樹杈上坐了一小會兒。我說我也要上,很費勁,整個身子往下掉,雙手吃不住勁。呂覺悟跳下樹,她托住我的屁股,我手忙腳亂才終於上去,十分狼狽。我坐在樹杈上,看到水利局院子裡左側的一排沖涼房,還有一排磚房,其中有一間,門上貼著兩個喜字,窗上也貼了喜字,我知道,這就是新娘房。一男一女走進去,關上了門,他們要幹什麼呢?張二梅說,他們要脫光衣服,兩個人抱在一起,男的在上面,女的在下面。她和農業局的小孩偷看過,但沒看清楚。我也想看,我伸著脖子,一隻手抱著樹幹,另一隻手搭涼篷,像孫悟空。可惜沒有火眼金睛,看不見,大中午,外面亮,屋子裡暗,一點都看不見。就算了。
那排槐樹有好幾棵,四五月開著白色的小花,有人用竹竿打下來,拿來曬乾收購作藥。沙街和龍橋街,經常會看到誰家的門口曬著東西,一攤一攤的,一攤橘子皮,一攤蚯蚓,一攤骨頭,一攤龍眼核或荔枝核,或者什麼草的根莖。收購站是我們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一隻牙膏皮能賣兩分錢,一隻雞胗皮能賣三分錢,殺雞的時候就要小心翻過來,不能弄碎,這叫雞內金,治小孩積食的。骨頭、頭髮、橘子皮,都能賣,是不少人家的重要經濟來源。
我曾經用舊報紙包著剪掉的頭髮,興沖沖地走過東門口、西門口、燈光球場,來到西河邊的收購站。然後,手裡拿著賣頭髮得來的五角錢的鉅款,一路買著零食吃回來。話梅、酸蘿蔔、餅乾、粽子、炸糕、花生米、白鴿糖,它們繚繞著我的童年時光,像星星一樣遙遠。我在路過西門口的時候停下來,停在照相館的門口,那是我特別喜歡停留的地方。我熱愛照相,我感到時光一去不復返,我要讓它停留在相紙上。從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