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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1/4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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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這位胖姑娘多次出現在我的夢境裡,頭大如鬥,頭皮屑飛揚,好像拆枕頭抖蕎麥皮。在夢裡我和她Zuo愛,記得我還不大樂意。當時我年輕力壯,經常夢遺。我長到那麼大,還沒有女人揪過我脖子哪。不過現在已是常事。我老婆想要對我示愛,徑直就會來揪我脖領子。在家裡我穿件牛仔服,脖子後面釘著小牛皮,很經拽。

我小舅叫作王二,這名字當然不是我姥爺起的。有好多人勸他改改名字,但他貪圖筆劃少,就是不改。至於我,絕不會貪圖筆劃少,就讓名字這樣不雅。我想,被人揪住了脖子,又頂了這麼個名字,可算是雙重不幸了。後來還是我舅舅喝道:放開吧,我是正主兒,人家才放開我。就是這片刻的爭執,已經把我的外套完全撕破。它披掛下來,好像我背上背了幾面小旗。我舅舅這個混蛋冷笑著從我背上接過鋪蓋卷,整整我的衣服,拍拍我的肩膀,說道,對不起啊,外甥。然後他往四下裡看了看,看到這個大門兩面各有一個水泥門柱,這柱子四四方方,上面有個水泥塑的大燈球,他就從牙縫裡吐口唾沫說:真他媽的難看。然後躬躬腰鑽了進去。裡面的人不僅不揪他,反而給他讓出道兒來──大概是揪我揪累了。我獨自走回家去,掛著衣服片兒,四肢和脖子上的肌肉痠痛,但也有如釋重負之感。回到家裡就和我媽說:我把那個瘟神送走了。我媽說:好!你立了一大功!無須乎說,瘟神指的是小舅。進習藝所之前,他渾身都是瘟病。

我把小舅送進習藝所之後,心裡有種古怪的想法:不管怎麼說罷,此後他是習藝所的人了,用不著我來掛念他。與此同時,就想到了那個揪我脖子的胖姑娘。心裡醋溜溜的。後來聽說,她常找男的搬運工扳腕子,結過兩次婚,現在無配偶,常給日本的相撲力士寫求愛信。相撲力士很強壯,掙錢也多──她對小舅毫無興趣,是我多心。

習藝所裡還有一位教員,身高一米四,骨瘦如柴、面板蒼白,尖鼻子、尖下巴,內眼角上常有眼屎,稀疏的頭髮梳成兩條辮子。她對小舅也沒有興趣。這位老師已經五十二歲,是個老Chu女,早就下了決心把一生獻給祖國的特殊教育事業。在這兩者之間,還有各種各樣的女教員,但她們對小舅都無興趣。小舅沉默寡言,性情古怪,很不討人喜歡。在我舅舅的犯罪檔案裡,有他作品的照片。應該說,這些照片小,也比原畫好看,但同樣使人頭暈。根據這些照片大家都得出了結論:我舅舅十分討厭。看起來沒有人喜歡小舅,是我多心了。

在習藝所裡,有各種各樣的新潮藝術家;有詩人、小說家、電影藝術家,當然,還有畫家。每天早上的德育課上,都要朗誦學員的詩文──假如這些詩文不可朗誦,就放幻燈。然後請作者本人來解釋這段作品是什麼意思。毫無疑問,這些人當然嘴很硬:這是藝術,不是外人所能懂的。但是這裡有辦法讓他嘴不硬──比方說,在他頭上敲兩棍。嘴不硬了以後,作者就開始大汗淋漓,陷於被動;然後他就會變得虛心一些,承認自己在譁眾取寵,以博得虛名。然後又放映學員拍的電影。電影也烏七八糟,而且叫人感到噁心。不用教員問,這位學員就感到羞愧,主動伸出頭來要挨一棍。他說他拍這些東西送到境外去放映,是想騙外國人的錢。不幸的是,這一招對小舅毫無用處。放過他作品的幻燈片後,不等別人來問,他就坦然承認:畫的是些什麼,我自己也不懂。正因為自己不懂,才畫出來叫人欣賞。此後怎樣讓他陷於被動,讓所有的教員頭疼。大家都覺得他畫裡肯定畫了些什麼,想逼他說出來。他也同意這畫是有某種意義的,但又說:我不懂。我太笨。按所領導的意思,學員都是些自作聰明的傻瓜。因為小舅不肯自作聰明,所領導就認為,他根本不是傻瓜,而是精得很。

我常到習藝所去看小舅,所裡領導叫我勸勸他,不要裝傻,還說,和我們裝傻是沒有好處的。我和我舅舅是一頭的,就說:小舅沒有裝傻,他天生就是這麼笨。但是所領導說:你不要和我們耍狡猾,耍狡猾對你舅舅是沒有好處的。

除了舅舅,我唯一的親戚是個遠房的表哥。他比小舅還要大,我十歲他就有四十多歲了,人中比樸克牌還寬,褲襠上有很大的窟窿,連蔭毛帶睪丸全露在外面,還長了一張鳥形的臉。他住在沙河鎮上,常在盛夏時節穿一雙四面開花的棉鞋,揮舞著止血帶做的彈弓,笑容可掬地邀請過路的小孩子和他一道去打馬蜂砣子──所謂馬蜂砣子,就是蓮蓬狀的馬蜂窩,一般是長在樹上。表哥說起話來一口誠懇的男低音。他在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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