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第1/4 頁)
二人一陣沉默。
永元二年,六月初旬。
清晨街頭人潮湧動,紛紛探頭。
此時京城正門大開,將士凱旋而歸,兩年抗擊北方匈奴征戰,在蕭驃騎大將軍的率領下全勝而歸,入城皆受百姓長街萬里相迎。皇帝大喜,於宮廷設宴,因蕭將軍功勞重大,故免去其深陷刺殺太后倖臣劉叄的疑雲之責。
宣室殿上,帝王賞賜不計其數,蕭氏當眾叩謝皇恩。
蕭陳兩家原就是世代武將,在早就逐漸國泰民安的今日,經由一戰,榮延一時。
而在長樂宮內,聽著前殿傳來的熱鬧歌舞笙簫,沈淑昭冷笑一聲,狠狠地把一沓竹卷擲向堅硬的藤案上,窗外大風吹得其他散落案上的書卷紛紛翻頁。聲音如此煩躁。她深吸一口氣,將手虛扶在案桌的邊角上,只覺得眼前一陣漆黑。
那竹軸上,明白寫著《廷尉實錄》這四字,沈淑昭指尖無力地在其間一行字上劃過,“乾和六年五月中旬,關內侯劉叄死於京城邊郊,身首異處,五天後才尋得頭顱。廷尉官審問車騎將軍蕭祝如疑派刺客暗殺一事,同年審至下旬。”
她讀罷搖搖頭,自己怎就如此輕易將這一條遺漏了?
一旁的王獻看著沈二小姐鐵青著這張臉,畏懼地收回了視線。今早沈淑昭託付他以太后的名義從獄府拿來這份竹卷,當二小姐看完後便是這副模樣了。
沈淑昭蹙著眉頭,終究嘆了口氣:“王獻,你可知兩年前關內侯遇刺一事?”
王獻眼睛提溜一轉,言:“回二小姐,奴婢記得,當年因為此事後宮和前朝上可謂是烽煙四起啊!八方勢力,各執一詞,當時廷尉判案異常艱難,據說抓人時人心惶惶,唯恐擔心被牽連。”
聽罷沈淑昭闔眼,饒有意思道:“看來你很關注朝堂的事。”
“不敢不敢,王獻一條命都系在太后身上,只是當年此事影響太大,關內侯又是那時太后身邊的新紅人,所以太后為此大為震怒,奴婢當時在長樂宮前殿侍奉,多少也聽聞了一些事。”
一手按在王獻的肩上,沈淑昭賞識道:“二年前你不過十六,卻已經學會明理分析前朝的事。如今你在長樂宮內漸升高位,可是太后身邊老人眾多,有高德忠女御長等人在,你永遠得不到親身侍奉的機會。我能夠猜測到,當你聽說可以侍奉太后侄女時,你心裡其實是暗自竊喜的,因為你知道這是一個好機會,可是你卻被分到了二小姐的身旁,而她——還只是一個庶出。當你打探清楚之後,多少是有些鬱郁不得志的,是嗎?”
王獻趕緊重重跪了下來:“奴婢從未這麼想!”
沈淑昭幽幽地看著面前對她屈膝且低聲下氣的人,語氣裡更含了一分耐人尋味:“經過那麼些時日,你現在想必已經知道誰才是太后身邊真正有用的爪牙了。如果長姐才是命中註定的皇妃,其他小姐都只是在宮裡暫時居住的過客的話,一開始聽由太后命令的你們,所以並不打算過多向我透露關於宮裡的任何事。那日我初來清蓮閣問起長公主的事,綠蓉不過無意間告訴我她是太后的寵女,便被你們面色尷尬地偷偷瞟了一眼,這些我都默默看在眼裡。”
這話令王獻大驚失色,他心頭猛然一跳,二小姐察言觀色到如此地步,果然是太后重用的人,難怪如此可怕!他雖然低著頭,卻覺得脖子上十分的沉重,如同被萬兩巨石所壓住。
“我告訴你,”沈淑昭將雙手負於背後,目光長遠地看向遠方,一字一句道:“最先為妃的,必是長姐。”
王獻靜靜地聽著。
“我雖不能給予你皇妃身邊的首等宦官之名分,但我並不會輕易地從皇宮中消失,太后需要我,長姐需要我。若你一心一意忠於我,我會給你一切你想要的榮、華、富、貴。”沈淑昭臉色隱於背光的黑影中,連那言語之間都沾染上了讓人無法揣摩的臣服感。
她慢慢地走上前來,一雙雲絲繡鞋停在王獻的視線前方,同時久而沉默。王獻等了片刻,終於遲疑地抬起頭來,他看到沈淑昭陰暗的面容,在昏暗之中她的雙眸裡辨別不清是威懾還是自帶的氣場,他只聽到她最後這麼說道:
“王獻,忠於我。”
那一刻,王獻彷彿覺得面前的少女並非一個簡單的庶出少女。他好似在窗外陽光投射中,看到了一身金羅蹙鸞華服、梳著貴妃級別才有的驚鵠髻的沈淑昭,她頭戴繁重的十六重紫金飛鳳玉翅步搖,衣著寬大而曳地,像一個冷酷又久經後宮歷練的高位妃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這個渺小又需要倚仗她的卑微小人物,予他權力,予他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