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莊生如夢(第1/3 頁)
老夫人逝世後,沈府在白事上統共花了九千兩白銀,其中不乏太后所出。喪葬時,整條長巷皆是哀樂齊鳴、紙屑飄天,以往的哀是藏著掩著,生怕被人指點,這回的哀是徹底擺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任他人嘴碎。
京城牆裡牆外,街頭街尾,但凡有來去匆匆的,一匹馬車,亦或一群不知為誰效命的人,看客都覺得那是趕往沈家的。原本沈府老一輩就走得所剩無幾,今夕老夫人去了,擔子就完全落在了沈太師之流的肩上,四大家族百年鞠躬盡瘁輔佐先帝明德以創盛世的局面也終於逐漸變成前塵煙雲,尋不著影。這樁喪事,在熱鬧了京城三天三夜,連衚衕裡無憂遊樂的五歲稚童都知宮城附近的臣街有個老嫗走了。
招魂儀式那日請的是長生山的人,在幽暗的堂內朝北而舞,一遍又一遍,直到魂魄再也無法回應生者的這個世間,才算斷了個乾脆。帷帳背後,老夫人一襲素衣安詳躺於榻上,招魂師的剪影不斷投向她瞑目的遺容,身姿曳動。
鬼魅多行的深夜,沈府燃燭不滅,即便相鄰大府熄去所有光,也抵不過那邊映來的熊熊燃燒大火,勝似朝日東昇一般,無盡跫然。
在這廣而茫的天地,在這小而繁的京城,一彎千里銀河下,終剩沈府與皇宮各自明華敞亮,遙遙相望。
南窗畔,廊影闌珊,有人立在那兒朝下俯瞰,卻是一言未發。
招魂結束後,巫祝收身,恢復得片刻,就朝亡婦的至親走去,這是來作安撫的,好告訴活人,逝者已步入輪迴再不復還,就安心送人入土罷。與此同時她身後跟著一個小女孩十分出眾,那雙通透靈眸黑漆不見底,像是不屬於人間,真窺得人心底發麻。大堂內,巫祝同沈太師交代了一些閒事,沈莊昭等嫡系候在柱末靜聽他們攀談。在此期間,她心中愈發覺得這些半步踏在幽冥間之人渾身散著冷氣,那等風頭和氣度,皆不是他們這種活在白光裡的尋常人可模仿的,和佛僧的向天不同,這些人通地,是陰暗的。但有一點吻合,那就是這二者仿似舉手投足中,都有種將天盡數擁在手的氣勢,一雙慧眼,看透了來日與過去,生死剎那,不過是又去了一條新路。
她對這些人只感無限好奇,正巧那頭說畢,巫祝朝這邊走來,她不由得挺足玉背,因如今在此堂間的都是沈府年輕的嫡長血脈,連帝家那邊的衛央都來了,排場不可謂不大,斷不能鬆懈一絲一毫。
巫祝是個高貴的女子,滿身霜白,波瀾不驚。
“長公主殿下。”她淡笑道。
“有勞了。”衛央答。
“尚可罷,”巫祝得體道,“人去時無所牽掛,魂念輕飄,心結俱解,如此而去就好比迎風遠門,只似漫漫長旅,生者若是臨終照料得好,也就無旁人它事了。”
了無牽掛……
沈莊昭心中默唸。
她不禁望向身側的衛央,若非有她,也許祖母不會走得如此安寧……
“人之終際,生人盡其所能。”衛央平靜道。
而後,巫祝好似有事相道,於是對為首的女童子吩咐:“可以讓太師為逝者更衣了。”
於是這群白衣童子領命向後退去。
餘光所掠之處,沈莊昭瞥見阿父等人接過早就備好的衣物,懷著恭敬悲謹朝橫榻步去,但巫祝對身後種種並未回頭,反而勾起一抹慈柔莫測之笑凝望他們,不如說是望著衛央。
正當她揣度之際,巫祝開口道:“半年未見,殿下週身的鸑鷟之氣更明眼可見了。”
鸑鷟?沈莊昭暗呼一驚,識得字的她自然知曉此乃五鳳之一——赤者朱雀,黃者鵷鶵,青者鸞,紫者鸑鷟,白者鴻鵠,這其中最為忠貞冰清者,便是紫鳳鷟。不得不道巫祝攀附之心太過挑眼,對唯一手握重兵權的長公主擬之為鷟,她真想知道,若是在太后與皇后面前,此人又會將她們各比作什麼?
衛央未回,但那闔眸的那一絲意味深長,也足以表明與沈莊昭想的毫無差別。
“城外深山,雖遠離人世,卻也時刻牽念朝事,每佔國運,便窺得皇宮聚頂,雲端鸑鷟乍隱乍現,原以是那天降德臣,以示太后輔帝再創盛世,誰曾想去年宮宴後的落雨日,作法憩於閣中時見得殿下一面,才深知原黃昏與黎明時的每場漫天鳳羽,皆是因殿下一人而起。”
衛央唇畔浮起若有似無的弧度,而沈莊昭聽得滿眸茫然。
她方才明白,原來這個巫祝正是去年請來甘泉宮作法之人,只是她所預,總讓人無形憶起那位給皇宮留下陰霾的欽天監。
沈莊昭暗道不妙,莫非這又是一場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