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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我念通了國文的蕭老先生拿了戒尺,一齊站在屋裡。
我祖父喝道:“我家屢世清白,人號義門,你今天作了裙帶官,辱沒先人,辜負師傅,不自愧死,還得意洋洋。你說,你該打多少?”
我慌了,我記起了兒時的舊禮教家庭,不覺雙膝跪下。
我父親喝道:“打死他罷。”那蕭先生就舉手在我頭頂一戒尺,我周身冷汗直淋,昏然躺下。……哈哈!當然沒有這回事,讀者先生,你別為我擔憂!
由此可見,父親是把蕭先生和我的曾祖父、祖父視作最敬愛的人。
父親在蕭先生的私館裡,年齡雖然小,功課卻最好,在同學裡,是鐵中錚錚。他和三個同學共居一室,另有一間屋讀夜課。夜課只是念念古文,那些文章他大半都讀過,由於他有超常的記憶力,確實能夠過目不忘,所以蕭先生安排的夜課,父親毫不費力就可以完成,相當輕閒。同室一位姓管的同學,家裡的小說很多,不斷的帶到學堂來看,父親就正好得其所哉地來個“開卷有益”。父親在10歲時,隨祖父到江西新城縣(現在的黎川縣),坐木船沿贛江而上,在木船上感到無聊,偶然看到了一本《 殘唐演義》,隨手拿過來看,他沒有想到,原來還有這樣的書,一下子就此入迷,用他自己的話說:“ 跌進了小說圈。”一本小小的書,竟然導致了他一生的旅程,而且是“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造化弄人,實在不可預料。
父親在去三湖鎮之前,已經看了很多小說,現在有這麼多的小說,他在兩個月之內,一股腦兒地讀完了《西遊記》、《 水滸》、《 封神演義》、《 列國演義》、《 五虎平西南》,以及家裡的《 野叟曝言》、半部《 紅樓夢》,這使他作文減少了錯別字,並把虛字用得更活,雖然看了這麼多的“閒書”,但是他的“正經功課”,仍然是班裡的佼佼者。
六七月間,蕭先生下省考拔貢,出了十道論文題目讓父親回家去做,學校算是“放暑假”了。
祖父辦事的地點是萬壽宮,父親在萬壽宮的戲臺側面要了一段看樓,自己掃地擦桌,弄得窗明几淨,佈置出一間書房,上得樓去,叫人撤掉樓梯,“劃樓為牢”,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淨手焚香,做起斗方小名士來。父親後來說,這個“毒”,是受《聊齋》和《紅樓夢》的影響,此外《野叟曝言》也起了些作用。
父親的案頭放有《聊齋》、《唐詩別裁》,這是他當時精讀細考的書,《聊齋》雖是殘本,但卻是套色木版精印的,內有許多批註。父親這時看書已不單看正文,也很注意批註。他從批註上得知了許多典故,又學到了許多形容筆法。另外,還有兩部書是祖父規定他看的,一是《袁王綱鑑》,另一是《東萊博議》,這四部書同時擺在案頭,看似隨便,細究起來,不僅有趣,而且反映了一個新舊時代即將更迭交替前的衝突反映。前兩部書是所謂“性情中人”的讀物,被當時士大夫階級視為“雕蟲小技”的閒書,難登大雅之堂,小孩子看多了,是會“玩物喪志”的,弄得好,是個會謅幾句歪詩的斗方名士,弄不好,就是個識字的無賴,絕非“正途”;而後兩部,則是祖父選的,是仕途經濟的必讀課本,學而優則仕之路的階梯。這充分反映了父子兩代人的興趣以及對生活道路的不同選擇。妙就妙在父親對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文風,全都認真地揣摩研習過,自然而然就融匯於父親的筆端,真是太絕了。
父親關在樓裡兩個月,由著性兒地吟風弄月,蕭先生出的十道論題,他全交了卷。尤其是《管仲論》,蕭先生打了密密的雙圈,做了詳細批改,而且讓父親的父執輩傳閱,神童之譽不脛而走,轟動了整個三湖鎮。
三湖鎮的求學生活,對父親一生影響巨大,在那裡奠定了他的寫作生涯,所以他對這個淳樸美麗的水鄉,是充滿著深厚的感情和懷念的,他帶著這種感情於1935年寫了《北雁南飛》,這部小說不是自傳體小說,更不是自傳,但是它是以父親求學的生活環境為背景,為我們探求父親少年的學堂生涯,給了形象生動的參考。我非常喜歡這部小說,父親以真摯的感情,細膩的筆法,栩栩如生的人物,令人掩卷嘆息的情節,以及三湖鎮民風、民情、民俗的生動勾畫,為我們徐徐展開了一幅晚清江南水鄉圖。書中曾以我祖父一件壯舉為原型,做了藝術加工寫進了書中,那就是第二十三回“瀝血誓宗祠通宵備戰,橫予來俠士半道邀和”,原來在江西內地,有一種極其不好的陋習,宗族械鬥,每次村與村、族與族之間發生了糾紛,在調解不成的情況下,就要發生械鬥,每村16歲以上的男丁,都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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