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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登時一愣,接著頌起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什麼“跪不跪拜?”壓根兒他就不曾想過。哪來的這許多規矩?葉先生這麼說,他只是聽來好笑。
葉先生還要說什麼,珠簾捲起,一個瘦長留有黑鬍子的中年漢子,自內探頭道:
“和尚快進去了,相公等久了!”
少蒼老方丈唱了聲“阿彌陀佛”,便自啟步進入,坐在紅板凳上的年輕聽從,慌不迭為他撩起來簾子,老和尚雙手合十,向著葉先生略一欠身,便自邁入。
裡面的擺設變了。
原先的三尊佛像都用大幔子遮了起來,檀木香案挪到了中間,成了對方的書案。
那一面錦帳半曳,黃綢覆面,佈置了好大好闊氣的一張睡榻,佛殿的幾張紅木太師椅,都挪了進來,佈置成一個如意待客擺設圖式。顯然是老和尚以前所不曾見過的……
因為地方夠寬敞,便在睡榻與書案、客座之間特置了一層幔簾,裡外兩層,間以輕紗,被一個如意玉鉤輕輕勾起,看起來頓呈無比雅緻、氣勢。
主人諸葛相公,正在寫字,老和尚進來,他抬頭看了一眼,仍然低頭寫他的字。
老方丈輕輕頌了聲:“阿——彌——陀——佛——”待將說話,後面跟進來的葉先生卻衝著他,擺了擺手,叫他不要出聲兒。
老和尚便只得住口不言,心裡大是納悶。臉上故示輕鬆地做出了一片笑容。
乘此機會,倒要打量一下這位先生,到底是個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
個頭兒不高不矮,膚色不白不黃,看上去倒似有點金紅那樣的顏色。相書上有所謂“滿臉飛金”,大概就是這般氣色了,只是眼前的這位,器宇容或不凡,卻顯示著一種難以比擬的孤高,年紀不大,不過是三十來歲的一個青年,眼神裡卻透露著極其深執的沉鬱與堅毅,黑而濃的眉毛,也同時下少年人一般意氣風發,卻是直貫於眉心間的一道直紋,使他看起來老成而持重,總似抑壓著一種衝動、苦悶什麼的……
好特殊奇怪的一種氣質。
老和尚平素善於相人,這一霎,當他注目於眼前青年人時,不知怎地,心裡有一種強力的震撼,特別是當對方青年向自己投以目光時,那種感覺尤甚。
“阿——彌——陀——佛”
以老和尚平素之養性修心,這一霎亦不免心裡大是起伏,竟然顯示著幾分難以自持,不自覺地再一次頌起了佛號。
“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冗長的佛號聲音,使得對方青年不覺仰首一笑。
“老和尚你這是幹什麼?念個沒完沒了的?”接著擱下了手裡的筆:“得!送你一幅字,寫好了!”
老和尚愣一楞,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身旁的葉先生已道:“還不趕緊謝過?跪下磕頭?”
老和尚一欠腰,雙手合十,又是一聲佛號,逗得對方青年哈哈大笑道:“又來了,又來了,和尚不用多禮,過來瞧瞧我寫的可好?”
少蒼老方丈正為著“跪下磕頭”這碼子事心裡彆扭,對方青年這麼一來,卻合了他的心意,嘴裡應了一聲,直趨而前。
不經意那個留著黑鬍子的中年瘦長漢子卻自邊側搶先一步,站在了青年身邊。
一股無名力道,傳自中年漢子,氣勢饒是可觀,竟使得老和尚急欲欺進的身子為之一挫。
很顯然,這意思是要老和尚的身子不要太靠近了。
老和尚自幼從佛,七歲練功,練的是“童子功”,由於一輩子童身,功力極是可觀。
卻是眼前這個中年瘦高漢子,功力更不含糊。
行家出手,剃刀過首。
雖是不著形相的輕輕一觸,老和尚亦是肚裡有數,單掌直豎,頌了聲:“阿彌陀佛一——”衝著當前留有黑鬚瘦高漢子微微一笑,便自定下了身子。隨即向著桌上的那幅字看去。
鵝黃色的宣紙上,落著四個大字:
“滌我憂心”。
沒有上款,下款四個小字,卻是“聽蟬閣主”,字跡雖不甚工整,卻有氣勢。
老和尚又是一聲佛號,一連說了幾個“好”字。
“老衲拜受了,”老和尚銀眉頻眨,抬頭看向青年笑道:“這聽蟬閣主,想是施主的別名雅號了?”
青年莞爾一笑:“你這麼說亦無不可,在你這廟裡住,天天聽蟬,哪裡也懶得動……
要是沒有這點道行還真住不下去,來吧,我們這還是第一次見面,坐下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