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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靖北王在御連溝畔芙蓉冢開壇建醮,祭祀祈禱。
因為王爺要見紅擋煞,生祭鬼神,用不著和尚。軍師於是把城裡城外能找著的道士都召來候命。提前發出告示,所有百姓,無論貧富出身,都可以把自家亡人姓名寫在黃裱紙上,參加公祭。官方出錢出物,大師法力無邊,群眾紛紛捧場。
這一場祭祀,不論敵我親疏,時空遠近,自華榮攻蜀之日算起,歷次戰役中喪命的計程車兵,仙閬關清道時被殺的平民,包括七月初八政變夜掉腦袋的各色人等,七月十四公開處決的若干地痞惡霸……都列在了享祀名單上。所有孤魂野鬼、怨氣惡靈,全部好吃好喝招待,恭請上路,浩浩蕩蕩前往陰曹地府。
為了貫徹執行靖北王“可以哀,可以傷,可以痛;不能怨,不能怒,不能仇”的指示,道士們提前商量演練了一夜,務求整個儀式隆重肅穆,誠摯悲憫,感化死人,感動活人。
當然,感召力之外,威壓與震懾也是很有必要的。
除了香燭花果、酒肉糖餅這些供品,燒紙誦經、舞劍畫符一系列形式,中間特地設計了放血生祭的環節。
人們歷來相信,鮮血和生命能夠讓某些強大的鬼神得到滿足,同時叫惡鬼妖怪不敢作祟。這種矛盾重重的投機邏輯充分暴露出活人的怯懦,所以,儀式營造出來的威壓與震懾,與其說是祭祀鬼神,不如說是嚇唬活人。
長生不追究這些,他只知道這樣做會很有效。
比如老百姓沒辦法了,就會認為今生不得好死,乃是因為前世作孽。活人對死鬼的要求,無非趕緊安安生生投個好胎,下輩子重新做人,千萬不要半夜偷偷摸摸出來鬧騰。
——由此可知,這場祭祀的功德,足以與之前親衛軍巡城平亂的行動相提並論,並且遺愛久遠。
子歸巡城時抓到許多搗亂分子,審了兩天,篩出其中罪大惡極之徒。昨日長生請譚自喻參觀殺人,其實殺的是這批人。今日生祭用的祭品,乃傅楚卿政變後的漏網之魚。原本靖北王承諾若及時歸順,可保身家性命,但是西京君臣南逃突圍,最後不敵而降,便再沒有守不守信這一說,正好趁機清洗。
正午,陽氣最盛時分,祭品都綁上了祭壇。
長生站在臺上,如石雕鐵鑄,紋絲不動。
在他過去二十三年不長不短的生命中,對現世命運的體驗最為深刻,一向不怎麼相信鬼神。然而這一瞬間,透過經聲幡旗、青煙白霧望向那晦暗虛空,重重陰雲密佈,臆想中的鬼魅亡靈似乎都清清楚楚於空中靜佇。某些至今不肯去思考的問題,因為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在這個特殊的場合裡,陡然逼近面前。
他想起上一次置身祭壇前,也是為了他。
目光自天地間掃視過去,心中一片森冷:沒有鬼沒有神,我還不知道找誰算賬。有才好,倒要仔細問候問候……
點頭。
道士們得到指令,鳴鼓燃香,宣詞唸咒,將供臺上經神靈施法的降魔刀請下來,交給劊子手,預備斬殺惡人。
為表明靖北王乃替天行道,先演了場公審定罪。只不過審判者並非衙門老爺,而是請下界的神仙,搬出府的判官。
綁上祭壇的錦夏官員們,本就一身汙垢,又被落井下石撇清自保的同僚供出無數罪狀證據,簡直罄竹難書,以致目擊群眾到最後只記得是非,全無立場,都忘了去想何以錦夏的罪臣要華榮的王爺來殺。
儀式開始時,長生曾派衛兵去請譚先生來繼續參觀。結果衛兵回來說,譚先生正在和袁先生商量會診的事。靖北王心裡一鬆,便省了許多道士們發明的拿祭品活折騰的戲碼。殺到第十個,府中親衛來報病人開始吃藥,不再吐血。剩下的於是不殺了,每人獻點兒血意思意思。交給軍師大人主持後半截,自己轉身上馬回家。
長生進屋的時候,兩位名醫正在向子歸宣佈會診結論:“……胃乃五臟六腑之大源,水穀之海,倉廩之官,最忌心憂氣鬱,勞倦內傷。令兄陰虛陽衰,真元虧損,不是一天兩天,這一回連番重症,就是看著好了,小心保養,往後但遇風邪寒熱、憂勞鬱結,也必定反覆延久……”
長生插嘴:“有什麼辦法能根治,再不復發?”
“這……”袁尚古起身行禮,“殿下。”猶豫著道,“胃疾是個最麻煩的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