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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外物(2)
無花再次出場,已到第十六章:
一個人飄飄自後堂走了出來,素衣白襪,一塵不染,就連面上的微笑也有出塵之意,正是那妙僧無花。
最後三章才濃墨重彩寫無花。在莆田南少林寺中,楚留香,無花和天峰大師泡茶那一節,於無聲處驚心動魄。三個人心照不宣地演繹一場生死茶會,表面波瀾不驚,心底波濤起伏。在生死關頭,三人在談吐中所表現出的機鋒、定力和風度,都是漢人傳統中最精妙的精神寫照。
在戲的大幕就要落下時,楚留香對無花有一個評價:“你真是個奇怪的人,無論多卑鄙,多可惡的話,你竟都能用最溫柔,最文雅的語調說出來”。這之前,他們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只可惜那時我縱然懷疑世上的每一個人,也不會懷疑到連琴聲都不願沾著殺氣的無花身上。”楚留香說。而無花則說:“你我的友情,到現在所剩下的,已不如眼睛裡的沙粒多了。”
既已如此,他們之間免不了要有一戰。當無花敗於香帥時,無花的神色和古龍的筆調一樣冷靜:
“很好,我今日總算證實,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
他的語調那麼平淡,就像剛才證實的只不過是場輸贏不大的賭博而已,任何人也聽不出他已將生命投注到這場賭博中。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雖已輸了,但無論如何,你的確輸得很有風度。”
無花發出一聲短促的笑,道:“我若勝了,會更有風度的,只可惜這件事已永遠沒有機會證實了,是麼?”
楚留香黯然道:“不錯,你的確永遠沒有勝的機會了。”
無花的最後一句話是他形像的最好的寫照,他說:“楚留香,無論如何,你也休想讓那種人沾我的一根手指”。說完,他就自盡了。他是太驕傲了。普天之下,或許只有楚留香,西門吹雪,李尋歡,葉孤城,陸小風這樣的人才配和他做朋友或對手。不錯,驕傲,還有孤潔,是他的本性。對“潔”的境界的追求,是漢人形像中另一個重要的傳統。這樣的人,必須忍受孤獨和寂寞,並且絕不妥協。無花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在他的辭典中,沒有“好死不如賴活”這樣的俗語。按書中的安排,無花是反面角色,但當你看完全書,揮之不去的竟然只是無花的“孤潔”的形像,這可能是敘事學上人物有時不受作者控制的經典案例,如托爾斯泰的安娜,司湯達的於連。《世說新語》所謂“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外物”,那正是無花的風神。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只用了幾天就放棄“無花”這個ID呢。除了我很不喜歡古龍在《大沙漠》中讓無花復活變成“吳菊軒”這個狗尾續貂的安排外,我以為如今的江湖,如今講漢語的地方已容不下無花這種人了。此外,無花的問題在於他的心胸不夠寬廣,身世遮住了他的雙眼,使他看不清自己和世界,而他本來是可以有更廣闊的道路的。如果用三重境界說來衡量的話,無花只到達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第二重境界。相比之下,另一個和尚,金庸《天龍八部》中的無名老僧,到達了“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最高境界。
走過大地 不留痕跡(1)
人的難題不在於他想採取何種行動,而在於他想成為何種人。
——威廉·詹姆斯
《天龍八部》是我在1984年冬天初讀金庸時讀的第四部書,前三部是《射鵰》三部曲。當我讀到第五集第四十三回《王霸雄圖 血海深仇 盡歸塵土》時,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石破天驚的感覺,這是我從未有過的閱讀經驗。那以後我每年都要三番五次的重溫這一回,每一次都能找回那種高峰體驗。這種石破天驚的感覺後來我只在讀博爾赫斯的時候才又出現。(最近讀張五常又有這種感覺)。是那個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既無伏筆亦無後話,只在這一回橫空出場的無名老僧令我獲得那種奇妙的閱讀感覺。這一回之前故事情節發展很快,或者說金庸的推進速度很快。群雄會盟少林寺,書中所有重要人物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聚齊。而情節上此前的所有懸念也都剛剛明白,如虛竹,玄慈,葉二孃一家相認;蕭遠山和慕容博鹹魚翻生,死而復活。謎團漸次解開,真相終於大白。就在蕭家和慕容家準備在少林寺的藏經閣一了恩怨時,無名老僧出場了——這一章回就是他的個人秀。此前書寫上已經起來的速度到這裡開始減緩,敘事的節奏一下慢了下來,象激流剛過險灘即入平川,此後全書逐漸奔向結局。這一回是全書的重中之重,而金庸則舉重若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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