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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來,我慚愧得不想承認,但我當初竟然差點沈淪到要把豎笛賣掉的地步。更糟的是有天甚至還拿到樂器行去估價。知道它賣的錢不夠一個月房租時,我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卻是阻止我做出醜事的惟一理由。隨著時間過去,我慢慢明白自己差點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豎笛是我跟維克托舅舅間最後的聯絡,正因為那是最後的聯絡,正因為再也沒有舅舅的蛛絲馬跡,於是他靈魂的全副力量都包含在豎笛裡面。無論什麼時候看著它,我都能感受到那股力量在我體內。那是一種憑藉,一片支撐我漂浮水面的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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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宮 1(16)
去過樂器行幾天後發生了一場小災難,差點害死我。在準備把兩顆蛋放進水裡煮時,蛋從指間滑落破在地上。那是僅存的兩顆蛋,我忍不住覺得這是我有生以來碰到最殘忍最恐怖的事。兩顆蛋狠狠地摔在地板上。記得在它們緩緩流過地面的時候,我驚恐地杵在原地。像太陽一樣的半透明蛋黃嵌入碎片,突然之間到處糊成一片,軟軟一攤黏液夾雜著蛋殼碎片輕輕地顫動。有個蛋黃奇蹟似地倖免於難,但彎腰去舀的時候,它卻從湯匙上滑落破散。我覺得好像有顆星星在爆炸,彷佛有顆大太陽剛死寂。黃的散在白的上面,然後開始打旋,變成一團巨大的星雲,一團碎片組成的宇宙氣體。我再也受不了──這威力無法估計的最後一擊。這事發生時,我真的坐在地上大哭。
我努力收拾情緒,出門到“月宮”去大吃一頓。一點幫助也沒有。自憐自艾讓步給奢侈浪費,而我憎恨自己竟然敗給這種衝動。為了加深自己的厭惡,我先從蛋花湯開始喝起,心裡無法抗拒這個雙關語的固執邪惡。然後點了煎餃、一盤香辣明蝦跟一瓶中國啤酒。然而,這頓飯對我的好處完全被我思想中的毒素給否定。我差點被米噎死。我告訴自己,這不是晚飯而是最後一餐,這是他們在將死刑犯拖上絞架前所提供的食物。我強迫自己咀嚼、吞進喉嚨,記起羅利爵士寄給妻子的最後一封信中有這麼一句話:我的頭顱已經破裂。沒什麼比這句話形容得更貼切。想到羅利爵士的腦袋,被妻子儲存在玻璃瓶中。想到西哈諾的腦袋,被落下的石頭給砸碎。然後想像自己的腦袋裂開來,像掉在我房間地板上的蛋一樣到處飛濺。
我給服務生一大筆小費,然後走回住的那棟大樓。進入大廳時,按照慣例檢查信箱,發現裡頭有東西。除了遷移通知外,這是我那個月的第一封信。有那麼一刻,我幻想那是某個不知名的好心人士寄來的支票,但檢查後才發現那不過是另一種通知單而已。九月十六號得去軍中報到進行體檢。想想當時我的處境,我接受這個訊息的態度算是十分鎮靜。反正那時候石頭從哪掉下來都無所謂了。紐約或印度###,我跟自己說,最後下場都一樣。連哥倫布都可以把美國跟古中國搞混,我又該跟誰去囉唆挑剔什麼地理位置呢?我回到自己房間,把通知信塞到維克托舅舅的豎笛盒裡面去。不到幾分鐘,我已經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
我聽見有人在敲門,但我判定不值得浪費體力去看是誰。我正在思考,不想被幹擾。幾個小時後,又有人來敲門。這次的敲門聲跟第一次的很不一樣,應該不是同一個人。這次是粗魯野蠻的重擊,憤怒的拳頭震得鉸鏈喀喀作響,前一個卻很慎重,幾乎像是試探:用一個指節輕輕叩門,在木頭上敲出模糊而親密的訊息。我花了好幾個小時在心中推敲這些不同的地方,衡量如此簡單的聲音竟蘊藏著豐富的人類資訊。我想,要是兩次敲門的人是同一個,那麼前後的差異反映出敲門者極大的挫敗感,而我實在想不出有誰會這麼急著想見我。這表示原先的推論才是正確的。有兩個人。一個出於善意,另一個不是。一個或許是女人,另一個不是。我不停地想著這件事,直到夜幕低垂。一意識到周遭的黑暗,我馬上點起一根蠟燭,然後繼續想著直到入睡。然而,那時我一直沒想到要追究敲門的是誰,最重要的是我從來也沒有試著瞭解自己不想知道的原因。
次日早晨又有人在搥門。我那時已經夠清醒,知道那不是在做夢。我聽見走廊上傳來鑰匙譁啷亂響的聲音──一個巨大的隆隆雷聲在我腦袋裡頭炸開。我睜開眼睛,就在那時一把鑰匙插進了門鎖。門把在動,門被開啟,接著大樓管理員賽門·斐南狄茲走了進來。他臉上留了兩天沒刮的鬍子,身上套著從夏天開始穿的卡其褲跟T恤──現在已經被煤煙跟幾十頓的午餐漬弄得一身斑斑點點。他直直地看進我的眼裡卻假裝沒見到我。打從聖誕節付不出年節禮金(書籍所支付的另一項費用)開始,斐南狄茲就變得很有敵意。不再打招呼、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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