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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掃過,我所在的樹頂與遠處綿延的坡地構成二十至三十度的圓弧,但是我深信這樹的韌性,因為我已經看到其同類受過更殘酷的考驗一一被風颳得幾乎彎折到地面,被暴雪侵襲,卻毫髮未損。在雲杉上我是安全的,我自由地感受著風,在我這最佳位置欣賞著處於激情中的山林。從樹頂看到的風景,無論在什麼天氣都是絕美的。我環視著遠處群山,幽谷,起伏的麥田,感受到陽光波濤般湧向山谷,從一個山脊流向另一個山脊,閃亮的葉子在陣陣風濤中輕擺著。有時,那些反射的光波突然間碎裂成一個個泡沫,互相追逐著,那麼有序,之後它們粘在一起像一個個同心圓弧朝前側著,在山腰處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同海浪拍打在沙灘上。整個橄欖樹叢在松針反射出的強光下,彷彿覆上了白雪,在漆黑的樹影襯托下愈發顯出了這銀白色的華美。
除了綽綽的樹影,整大片松林毫無陰翳之氣。相反,儘管已是冬季,顏色還煞是好看。松樹的枝幹呈紫褐色,葉子多數微染了黃色;月桂樹林被風吹過,淡白的樹葉陰面翻卷起來,遠望竟是大塊的灰色;山坡上,時而是熊果樹叢扎眼的赭色,時而是漿果鵑樹皮鮮豔招人的深紅色,時而又是林間空地呈現的一塊一塊的淡紫褐色。
風聲恢弘地呼應著這極其豐富的光影和律動。裸露的樹幹和枝條奏出深沉的低音,宛如瀑布轟鳴;松針快速緊繃的震顫,其聲忽而尖利,嘶嘶作響,忽而呢喃,輕語如絲;幽谷裡的月桂樹叢,瑟瑟沙沙,樹葉相碰,清脆滴答。所有這些,當你靜心聆聽,都清晰可辨了。
除了形狀、顏色以及折射光線的方式不同,不同樹木在風中的姿態也各異,僅憑這一點,數里之外,就可辨別其種類了。它們看來全都強壯愜意,似乎在回應暴風最熱烈問候的同時,還在享受其眷顧呢。時下聽到很多關於普世生存競爭的說辭,但是在這裡,看不到通常所說的那種競爭,樹木絲毫不感到危險,也不反對暴風的來臨,而是露出一種難以抑制的喜悅,既遠離狂喜,也遠離恐懼。
我又在樹上待了幾個小時,時常閉上眼睛,或者傾聽那美妙的樂聲,或者靜靜享受那飄然而過的嫋嫋芬芳。若在溫潤的雨中,淡香的芽和葉子像茶一樣被浸泡著,樹林的香氣要比此時更濃烈;但在暴風裡,松枝互相碰擦,無數松針不斷摩挲,竟也調出一種醉人的芳香來。除了山林的香源,也有來自遠方的氣息。這場暴風,來自海洋。風掠過腥鹹的海浪,濾過紅杉樹林,穿過蕨類茂盛的峽谷,淌過波浪起伏花兒盛開的海岸山脊,越過金色的平原,爬上紫色的丘陵,帶著沿路採集的各種氣息,吹入這些松林。
風兒拂過萬物,傳遞著萬物的資訊,無論我們能讀懂多少;我們甚至僅憑風中裹挾的氣息,就知道它一路的行蹤了。船員們身居茫茫大海,卻能從陸地吹來的鳳中嗅出花的芳香。海風攜著海草藻類的香氣來到內陸,那裡的人們也會立刻識別,儘管那氣味已經混雜了千種花兒的香氣。舉一個例子。可以說,我在小的時候,就一直聞著蘇格蘭福思灣的海風;後來,我被帶到了威斯康星,在那裡待了十九年,沒有嗅到一絲海的氣息。直到有一次,我獨自一人,靜靜地從密西西比河谷的中部步行到墨西哥灣,進行植物考察。在遠離海岸的佛羅里達,我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四周美麗的熱帶植物,忽然,從蒲葵和旺盛的藤蔓間,我聞到了一絲海風,剎那間,蟄伏已久的許許多多關於海的記憶,被啟用並釋放了,我彷彿又回到了在蘇格蘭的童年,而遠離大海的那段歲月則銷聲匿跡了。
多數人喜歡觀看山澗的溪流,將它們畫在記憶中。但是少有人願意觀看山風,儘管山風遠更美麗壯觀,儘管山風也常如流水一般清晰可見。有時,當冬天的北風順著高地山,席捲過蜿蜒的山頂時,飛揚的雪花會綿延一英里,昭示著風的蹤跡。如此具象的山風,哪怕是最不具想像力的人,也不會視而不見了。而當我們往強風掠過的森林上方看去時,就可能透過風對樹的作用,看出風的形態。遠處,勁風忽而急下,在林上吹起漣漪,忽而狂掃,一路吹彎各坡的松樹。近地,我們看見紛散的羽毛和樹葉,時而平流疾走,時而飛舞盤旋,隨著巨大隆起的氣流扶搖直上,或從漩渦的邊緣脫離,或在火焰般的頂峰跳躍。無論是平滑深邃的、瀑布般傾瀉的,還是盤繞回旋的,各種氣流吟唱著,圍繞每一棵樹,每一片樹葉,並覆蓋了整個區域,隨著多姿的地貌,明顯地改變著自己的形態,就像山溪順應澗道的特徵一樣。
順著內華達山脈的山溪,從源泉一直追溯到平原,看著溪水飛跌,濺起白色的水花,看著溪水滑落,似晶瑩的羽衣,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