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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條坑坑窪窪的路邊。剛轉過一道彎,就到了山腳。那是我的山,我朝思暮想的山。它坦蕩地沉浸在脈脈斜輝裡。山腳下稀疏的草地一派枯黃,昔日圈圍牧場的石牆早巳坍塌。天鵝絨般的毛縷葉子從卵石間探出頭來。我跨過花崗岩架,踏過草地,踩著麻葉繡球和笑靨花,急匆匆地朝山頂攀去。
終於,氣喘吁吁地,我站到山頂上。頭頂穹窿,腳下的山堅硬、實在。多少次,我遠遠地凝望,它是那樣地緲緲忽忽,無可企及。此刻,我身在其中。然而,正當我站在山頂的當兒,山開始從我腳下滑走。正前方,幾里林地外邊,我又看見了一座山,一座更高、更長的山;牛群在砍伐過的山坡上悠然地吃草,山頂上樹林蔥蘢。神秘的山,令人神往;但我是絕不會再去攀登遠方的那座山了,縱然登上最後一座山是我久長的渴望,是我心之所向。就在我舉目凝望之時,我便感覺到,它的遠方還有另一座山;巴蒂山外,緬因州外,都會有另一座山。山外有山。即便我走遍天涯海角,隨時隨地都會有另一座山在等著我。於是,我幡然頓悟:人生沒有最後的山。
松風 譯
大川之水
芥川龍之介
芥川龍之介(l892—1927),日本小說家,新思潮派的代表作家。代表作有《羅生門》、 《鼻子》等小說。
我出生於大川端附近的一條街上。走出家門,穿過米櫧覆陰、黑牆毗連的橫網小路,便來到立有上百根樁子的河邊,眼前頓時展現一條寬闊的大河。從小學到中學畢業,幾乎天天都望見這條河。那水,那船,那橋,那沙洲,還有那些生於斯長於斯的人,每日忙忙碌碌的生活。盛夏的午後,踩著灼熱的河沙,下河學游泳,不意中河水的氣息撲鼻而來。這種種,現在回憶起來,那份親切似乎與時俱增。
對那條河,何以如此鍾愛呢?難道說,是那一川暖融融的濁水,引起無限的懷念之情?就連自己也有點兒說不清。反正,往昔每見大川之水,便會莫名地想流淚,生起一種難以言表的慰安與寂寥。我的心緒,好似遠離寄身的世界,沉浸在親切的思慕與懷戀的天地之中。懷著這樣的心境,為能咂摸這一慰安與寂寥的況味,才尤愛大川之水。
那銀灰色的霧靄,綠油油的河水,隱隱然有如一聲長嘆的汽笛聲,以及運煤船上茶褐色的三角帆一一一切的一切,都會引起不絕如縷的哀愁。河上風光如許,使自己那顆童稚的心,宛如岸邊的柳葉,顫動不已。
三年來,位於郊外雜樹林內濃陰覆蓋的書齋裡,我陶然於平靜的讀書三味。儘管如此,我仍不能忘情於大川之水,一個月裡總要去眺望三兩次。書齋寂寂,卻不斷予人情思的亢奮與激烈。而那大川的水色,似動非動,似淌非淌,自能融化自家一顆悽動不寧的心,彷彿羈旅歸來的香客,終於踏上故土一樣,既有幾分陌生,又感到舒暢和親切。因為有了大川之水,自己的情感,才得以恢復本來的純淨。
不知有過多少次,見綠水之濱的洋槐,在初夏和風的吹拂中,白花紛紛地凋落。不知有過多少次,在多霧的十一月的夜半,聽見群鳥在幽暗的河面瑟瑟地啼叫。所見所聞的這一切,無不使我對大川增加新的眷戀。如同少年的心,像夏日河面上黑蜻蜓的翅羽一般易於振動,不由得要睜大一雙驚異的眸子。尤當夜裡,在撒網後的漁船上,依傍船舷,凝視黑幽幽妁大河無聲地流淌,感受到飄散在夜空與水氣中的“死亡”氣息,自己是何等的孤單無助,受著寂寞的煎迫。
每當遙望大川的流水,不禁想起鄧南遮的心情,他對義大利水都威尼斯的風光,傾注了滿腔熱情:在教堂的晚鐘和天鵝的啼聲裡,威尼斯沐浴著夕陽,露臺上盛開的玫瑰和百合,在水光月影之下,顯得蒼白而青幽;宛如黑色柩車的公渡拉遊艇,從一個橋頭駛向另一個橋頭,猶如駛入了夢境。於我彷彿是一個新發現,引起深切的共鳴。
受大川之永撫育的沿岸街區,對我說來,都是難以忘懷、備感親切的。從吾妻橋的下流數去,有駒形、並木、藏前、代地、柳橋,以及多用的藥師寺前、梅堀,直到橫網的岸邊一一這些地方,無一不令我留戀。人走到那裡,耳中想必會聽到大川之水汩汩南去的細響。那親切的水聲,從陽光普照的一幢幢倉房的白牆之間傳來,從光線黝暗的木格子門的房屋之間傳來,或從那銀芽初萌的柳樹與洋槐的林陰之間傳來。綠水悠悠、波光粼粼的大川,好似一塊打磨平滑的玻璃板。哦,好親切的水聲呀!你像在絮絮低語,又好似撒潑使性兒。河水綠得像榨出的草汁,不分晝夜,沖洗著兩岸的石堤、班女①也罷,業平②